臣要善终: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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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孚自己知道,他之所以不管,是因为他信得过老师。

    沈帝师看起来一手遮天,可是一本折子,一个字条也没有扣下过,都亲手捧到了他面前。

    对着姜孚,沈厌卿依然是慈爱可亲的老师,手把手教着他各种事情该如何处理。

    只一件事奇怪——教得很急,像要赶进度,什么都催着他记下来。

    姜孚不安地问:

    “您在急什么呢?”

    沈厌卿却只是怔了一下,轻声答道:

    “臣没有急,陛下觉得太快了吗?那我们放慢些好了。”

    他咳嗽两声。

    ……

    晚风太冷了,姜孚将手搭在沈厌卿肩上时,能感受到对方的身体在抖。

    他从未见过老师哭,现在也没有。

    沈厌卿只是垂着眼睛,不看他,口中慢慢述着自己的罪行。

    此时却一点也不急了,讲的又轻又慢;

    好像要等每个字里的血都渗出来,滴下去,才肯说下一句。

    “陛下猜得到这些是我做的,可是恕臣冒犯,陛下未必知道我为何做。”

    姜孚却蹲下来,按住帝师的肩膀,迫使对方看向自己。

    “我知道的,我都清楚;”

    “这些年我听到看到的,比您想的要多……”

    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布置呢?

    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将这件事摆出来,害得老师竟担惊受怕至今。

    “老师和那些人,绝不是一样的东西。”

    ……

    奉德元年,江山安定下来后,先帝定了许多新规,开了许多工程。

    虽有劳民伤财之嫌,但循序渐进,手段温和,并没给户部尚书的脆弱心灵造成太大创伤。

    其中一件,是在全国兴建育幼堂。

    收留战乱中与双亲离散的孩子,悉心养护,教授他们生存的技能,令他们成年后能独立谋生。

    放在何朝何代,这都是一件大大的善事;

    虽然让许多人家有了抛弃孩子的借口,但总归是让这些幼儿免去了长大后被打骂之苦。

    一时间,举国上下交口称赞。

    都说陛下仁慈,爱惜万民,又心细如发润物无声,竟能想到这样微末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皇家内部还在做另一件事:

    选拔身份干净的良家子,作皇帝和皇子们的暗卫。

    这些人既要毫无根基,又要身世清楚——没有什么比与父母断了关系的孤儿更加合适的了。

    于是育幼堂中根骨好的,聪慧的孩子都被秘密送往京城,安置在京郊的另一处特别堂口进行培训和筛选。

    在这里,他们不学那些平常的技艺。

    只学如何隐蔽、如何监视、如何杀人。

    皇家不以寻常的礼义教育他们,只说除了自己的主子没有不能下手的。

    一切以忠心和信义为上,无论如何不许爱惜自身。

    要他们死,他们就须得立刻去死,有一分一毫的迟疑都是不够格。

    可以想见的是,以这样扭曲的条规灌下去,这些孩子长大后性情也定然不容于世,成了许多个兀兀的突枝儿。

    不过这并不打紧,因为他们一生都只需在幕后做事;

    死了也无声无名,谁记得他们怎样呢?

    历代皇家都有暗卫,都是如此,只管精细养着他们十几年,待到死了残了,再换也就是了。

    但随着皇子数量日渐增多,宫中势力愈发驳杂,英明神武的先帝突发奇想:

    既然可以让暗卫去探听监视宫外的事情,那么,是否也可以让他们去监管自己的主子们呢?

    隐瞒身份,做些引导,做些暗示。

    站在最近的地方,借着日渐笃深的感情,把他们从母妃的娘家那边扯过来,牢牢地把控在皇家的手里……

    让他们做一根线,一根丝;

    结成扣,绞成结……

    牵住这些皇位备选人的心。

    第23章  他伸手,要去抓住老师的手。

    于是先帝从这些尚在懵懂之年的孩子中, 挑出了一批格外灵巧聪慧的,包装成身世清白的平民子女。

    又请先生授之以诗书礼仪,拉扯成个光风霁月正人君子的模样。令他们将前尘往事尽皆忘记, 穿上捏造好的身份,戴上假面站在人前。

    这些新棋子有男有女, 年纪都相仿。为着隐蔽不被觉察, 他们各自取了不同的身份, 借了各异的机会,潜伏在皇子们身边。

    虽然他们看似毫无关系,可内部却结成一个巨大的网, 流通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权。在皇子们各自立府之前互相方便,互相通信,再将消息都整理上报于皇帝。

    等到分了家,又成了对立的仇敌,持着利刃互相觑着, 等待着将对方一击毙命的机会。

    无论谁成了胜者身边的那个人,都必须亲手清除其他所有人。

    这是他们在先帝面前发下的共同誓言——先帝忧心自己寿数不够将最小的孩子抚育成人,因此竟将本该直接授与皇储的帝王之术教给他们。

    命他们在皇位更替后再传递给自己的主子,不可有一点差误。

    这是最致命的一道关窍,使他们从此再不敢互相袒护,师出同门的情谊都变作了日夜无歇的猜疑。

    谁知道会不会今日保了自己的主子坐上那位置,明日就一同沦为后起逆贼的阶下囚?

    因此身量日渐抽条的少年们只好在这畸形的体系中互相扶持着,笑嘻嘻地互相许诺:

    来日下手时定选些轻松的死法, 再避开年节偷偷多供香火。百年后做了鬼, 地下寻一个去处再会, 依旧互称兄弟姊妹。

    因着从识字时就听着这些长大,竟无一人觉得这是不公。

    若无天家的隆恩, 谁能活到今日呢?多披了许多锦绣,尝了许多珍馐,成了厮杀中的幸存者,定了此生的主心骨——谁能比他们更幸运呢?

    身后寂寂无名对他们而说从不是遗憾,而是至高无上的,最优越最出世的奖赏。

    世间的虚名和权力牵不住注定扑火的飞蛾,唯有皇帝手里握着他们的缰绳。

    他们怀抱着满腔天真的热情,幻想着某一日壮烈地死去,以性命淬成最纯净最锋锐的忠诚。

    把全部的自己,奉献给所忠于的主上。

    ……

    姜孚已将人不由分说扯进正屋,按着坐下,奉上一碗姜汤。宫人都被遣退下去,唯剩下安芰在门后低头候着。

    沈厌卿身上罩着皇帝的披风,将两边扯得很紧,把自己裹在其中。他眼神飘忽,嘴唇干涸开裂,一张一合间吐出的好像都是些梦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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