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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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兀自一扯衣襟,露出心口的一道刀疤,祝好方才觑见少年颈侧的两孔咬痕。

    她意有所指地问:“你既是天神,为何疮疤犹在?”

    “世有赤水,可教疮疤永生,诸神皆以赤水为惩,实则不然,正因赤水方可永留与阿昭有关的痕迹。”

    祝好神情一滞,她的脑际浮现宋携青身上的疮疤。

    “阿昭将三魂七魄遗落在六界的罅隙,故而再难化形,连及记忆也一同衰退,吾已非太古之势,无从横越六界的罅隙将阿昭的三魂七魄寻回。”他的一双长目定在祝好身上,“世间唯有身携罅隙之物的魂灵方可入内,而将你捏就的无极壤正是罅内之物,你若死了,自归罅隙。”

    祝好不甚了了,却明白了一事:“所以,你来杀我。”

    阿悟素来寡淡的面上晃过一丝错愕,雪狐自他的肩头跃下,再次绕着祝好打转,不时挨近轻蹭。

    “你死了,阿昭会难过啊,吾怎能再犯教阿昭难过的事?”阿悟淡淡道:“他之所以有法救你,还不是多亏了吾?你瞧,吾非但不杀你,甚至于让你活得更久,不若你走不出今岁的仲冬。”

    少年虽未指名道姓,祝好却不难猜出少年言中的“他”是何人。

    “你所谓的法子于他而言,可有性命之忧?你既想利用我寻妻子的三魂七魄,又为何救我……”

    “性命之忧?”阿悟反诘:“何事未有性命之忧?饮茶亦可呛死,行路不乏摔死,亦有多食饫死之辈,何况,你一死,他会独活么?至于为何救你……”

    “阿昭虽不记事,可她触及往昔的人与物,却会很欢喜。”少年抚及雪狐的毛发,“吾已候天宫千年,还少人间的区区几十载么?你或可将其视作与吾的交易,待你死后,吾便借你的魂灵寻阿昭的三魂七魄,就此,你的魂灵兴许可以漂泊人世,却再不能转生。”

    他在掌心化出一颗三寸水晶球,“此球便是打开罅隙的门,而你,即是钥匙,门启之际,阴阳颠倒,其魂或可随着余波浮游至古昔,便如——”

    祝好蹙眉,不明他此言的深意,“便如什么?”

    言罢,少年在她眉心一点,一道金芒如波荡开,拂起祝好的鬓发。

    祝好陡然陷落一片黑境,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凉风掠去,将四境的黑墨吹散,化作人间的星夜。

    入眼的是熟悉的宅院,熟悉的石案圆几,偏偏细节上又有不同,譬如檐脊上的鸱吻彩漆更为浮艳,再如前院栽种的花草不一,石榴树也变作了小小的一颗。

    明月如昼,十四五岁的少年手捧书卷就座圆几,待祝好看清此人的模样,心下震骇,虽则年少,可少年的头脸五官已现青年时期的雏形,祝好联想阿悟之言与眼下熟悉的宅院,她隐隐证实了心头一个胆大的猜测。

    于是,祝好扯开嗓子高喊:“宋携青!”

    少年果然回头,略扫她所立之地,却只一瞬便转了回去,祝好气结,原他自小便是一副讨人厌的孤高模样!她又不知疲倦地呼喊数遍,少年始终漠然不动,只一味借月眈着手中的书卷。

    祝好怏怏不悦,莫非只是幻境?甫一低头,祝好愕然,自己并无实体,薄如一团散雾,无怪他视若不睹,可头回唤他明明听得了呀……

    祝好茅塞顿开,复唤:“宋琅!宋琅!宋琅!”

    少年方才肯定将将并非幻听,他侧目,“何人?”

    祝好正待应声,又是一股子歪风将此时此景一齐吹散了,她一晃数景,无不是匆匆一瞥。

    她目睹少年长成,背上行囊远走他国,也曾见淮城在百年前陷落一场死地,血路绵延天际,染红苍穹。皇权更迭、民生涂炭,昔日金枝玉叶的公主自刎于宫变,她见无数才子志士怀才不遇,武者弃戎从笔,作刍狗,作佞臣,或一手秉笔,一手秉针,竭力医治破败腐朽的王朝,亦不弃在王权下挣命的百姓。

    又见星眸皓齿的小娘子落座镜前,一支支卸下髻间钗环,将长发束得一丝不苟,她手提红缨枪奔赴边关,与一众军士战死疆场,唯待一人手捧锦盒殓其遗骨。

    最后的最后,是少年自刭月下,血溅榴木,至此,榴木枝叶不复。

    而宝座之上的胜利者,是一张她将将见过的阴柔之相。

    祝好醒时,卧在雪白绵软的茸毛上,雪狐的背毛打湿大片,祝好一面抹泪,一面为小狐狸拭毛,她直视近处的少年,哑声问:“所谓古昔,是指百年前?”

    阿悟不答反问:“翩翩,要同吾做这个交易么?”

    祝好想,不论是泥是土,她定当在既定的死地中闯出一条道来。

    ……

    祝好到访施家书肆,施春生远在京师,施毓老矣,只得另雇书佣。

    书佣见婷婷袅袅的小娘子满怀书册,急急上前搭帮,待他接过祝好怀中的书籍,不免愣神儿。

    原以为姑娘家多是读些时兴的话本抑或绣经、食谱一类消遣的读物,来人拿得净是前朝末年的史册,不若便是前朝舆图、灾异志,甚或风俗记,总而言之,上至兵书,下至政书,书佣一拍脑袋,小娘子大抵是为家中的兄长、夫君所置罢。

    祝好结清账,托车夫邱二将一大摞书册送回祝宅。

    得闲楼的条案上堆叠的不再只是绣谱、话本子,甚有小臂高的前朝史册。

    祝好一面通阅手下压着的一卷书,一面成算着提笔落下几句注解,方起眼,案上的砚台不知何时竟研好了墨,再一侧目,糯香扑鼻,案角置着一叠三色蒸糕。

    她拈起一块,咬出缺口,随即放下,自案下摸出一册卷边的墨灰外封典籍,正是淮仙录。

    祝好翻开扉页,她先前在空白处写了些蝇头小字,其间一处却另用丹笔将她的一字打了个圈,祝好略一琢磨,她这是写错字了,却非她自个所为。

    谁这么闲呢?祝好哼哼,心底已有人选。

    她佯作一心披卷,眼睑却已湿润,祝好凝望大敞的阁门,几缕春阳倾斜入室,浮尘如丝。

    “宋携青,你在,对不对。”

    无人回应,祝好攥紧淮仙录绕条案走出几步,“我想你了。”

    话将落,三步外骤起浮光,渐渐凝作一道颀长劲拔的身影。

    宋携青目见祝好的眼尾泛起一层薄粉,她攥着淮仙录的指节泛白,宋携青张开双臂温声道:“我人都在你跟前了,还看它作甚?我不比它好看吗?翩翩,你想知道有关我的什么?你同我说,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好不好?”

    祝好不曾上前,只是一味地盯着他,宋携青的双臂举得酸胀,他兀自垂下,“祝好,你可是还在恼我?还是说……悬心我呢?你先前所言,我仔细思量了,可是祝好,人生于世,悲

    喜交织本是常态,莫非只因畏怯零星的一点怅然,便同怡乐一齐舍弃了?”

    宋携青抬步行近,“你说你想我,我也很想你啊翩翩,既如此,你将我推开不是相互折磨么?翩翩,我想同你好好珍惜相处的一时一刻。”

    “宋携青。”祝好背身抹泪,那人自后环着她的腰将她揽入怀中,祝好并未挣脱,反而哽咽道:“宋携青,我从未真正的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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