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70、总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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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间雪缓步而来,男子搀扶他在床边坐下,跪在地上,除去他双足靴袜,捉住一双玉似的足踝——梅间雪一个激灵,从肌肤相接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一只只虫从他触碰的地方爬出来,成千上万的覆盖了他。

    那男子无视他的抵抗,剑眉低垂,驯顺地近乎虔诚,缓缓将他的双足放入水中,热水起了涟漪,他盯着那摇曳的水光,一时不知是真是幻,难以自制的将两手伸进滚烫的水里,紧紧握着那月似的足弓。

    从肺腑里,发出一线喑哑的呼唤:“公子……”

    “放手。”梅间雪厉声道。

    手攥得更紧了。

    “放手!”

    那男子如梦初醒,哗啦一声抽回双手,扶在木盆边缘,深深颔首,胸膛起伏不定,只是喘粗气,半晌才仰起脸,两道剑眉隐入鬓角,俊朗的脸显出一种隐忍的纯良,活像个在戒律边缘试探的和尚,画地为牢,作茧自缚,他的后背仍紧绷着,整个人像一头拔除利齿的狼,一把藏在鞘中的刀。

    男子沉声道:“冒犯公子,是我该死。”

    接着搅动热水,沿着肌肤轻轻搓揉,动作轻柔熨帖,伺候惯了人的样子,比那贴身的仆役更妥帖些,轻拢慢捻,一张脸被白气熏得发红,额角挂着一滴汗,将落未落,悬在半空。

    梅间雪居高临下,冷眼看他,破天荒的有了倾诉的欲望。

    “燕郎,我今天听说了一些事,一个我尊敬钦佩的人,跟你一样,身为男子,竟对另一男子有此非分之想……”

    那男人不为所动,只静静的替他濯洗小腿和双足,动作纹丝不乱。

    “当年我杀你父亲,你全家也因种种牵连殁于天邪令之手,一年后你来雪庐为父报仇,废我一身武功,留我一条半死不活的命,在人间饱受折磨……你也再没回过家,这些年了,你不得解脱,我也不得解脱,但恩怨是非总该有个了结的时候……”

    “燕郎,你听我说话……”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男子恍若聋了似的,心静如水,入了定,眉眼分外清明。

    梅间雪长长叹息,看他的眼神近乎悲悯:“你清楚的很,再过多少年,再拖多久,我对你依旧生不出半分情谊,何苦将大好年华浪费在我身边?”

    “男儿自当开心胸、立天地,做一番事业,你脑后有反骨,生来注定龙战于野,困在这里,整日做这些卑贱事,让你死去的父母如何安息?”

    “我杀你父亲,当年你亲眼看见我带人杀你全家,那年你才十六岁,你都忘了吗!”

    “……”

    灯火忽明忽暗,火舌舔着那男子的脊背,被叫做燕郎的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好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祭祀,最后将梅间雪的双足从水中捞起,架在木盆两侧,扬起一双静若止水的眼,眼底有异样的渴望,恍如水底招摇的荇藻。

    男子乞求道:“我能不能、能不能……”

    梅间雪转过脸去,再不看他。

    男子如眷恋母兽的幼崽,收敛了日渐锐利的牙齿和指爪,将额头贴在梅间雪的小腿,在那流畅的腿腹轻轻一吻,今日格外过分,滚烫的嘴唇,轻轻噬咬,难舍难分,呼吸渐渐不稳——

    梅间雪的脸颊闪过一丝混杂了怜悯和厌恶的复杂情绪:“好了。”

    男子如痴如醉,置若罔闻。

    梅间雪重重一脚踏翻水桶,身体无力,架势仍在,俯身飞快抓住一只把手,将那桶里的水尽数朝男子泼了出去,当啷一声,木盆滚落在地,梅间雪跌回床上,脸色衰败,大口喘息,男子端端正正跪在跟前,浑身滴水,后背笔直,一瞬间从眼神里透出凶戾本色,又克制住了,低眉顺眼的替他掖好被角,拎着水盆,退回到深深的阴影里。

    春天天气多变,上半夜还是明晃晃的一轮月亮,午夜时分就模糊起来,好像放坏了的一枚糕点,生了细细的绒毛。

    月亮周遭围着一圈白惨惨的光,是起了月晕,果不其然,第二天就刮起了飞沙走石的大风。

    东风一起,最后几杆无动于衷的枯树也吐纳出一簇簇鲜嫩多汁的绿叶来。

    这个冬天,算是彻底过去了。

    天气不好,谢离等着梅间雪的药,第二天哪也没去,关起门来跟易临风下了一天的棋,谢离不是什么风雅人,那棋艺一言难尽,一开始易临风还勉强迎战,被悔棋悔到二三十步上,终于没了耐心,抢下谢离的酒葫芦灌了几大口,蹲在椅子上,扯开领口,刷刷扇着一把钢骨扇子,右手执了一枚棋子,当当敲着棋盘。

    眼看着一子落下,做活了整片西北角,谢离嬉皮笑脸的把那一角棋子搂在一起,黑的白的滴答答划拉到桌上,嘟囔着:“不玩了不玩了,这局不顺,重来,再来一局!”

    易临风破口大骂:“臭棋篓子,还要不要脸了!”

    谢离很委屈:“怎么还骂人呢!”

    说罢颇有兴致的将黑子白子分开两边,几把子抓回棋盒,将那藤编的小圆棋盒推给他,笑嘻嘻道:“再来一局,你让我十二子,我肯定赢你!”

    梅间雪被仆役搀扶着来送药,这人肩宽腿长,鼻梁高直,为避大风,从头到脚包裹的活像个鞑靼商人,背后绕出两名青衣小奴,一人捧着一只木托盘,满满两大海碗的药,粘稠稠,黑乎乎,泛冷光。

    易临风久经折磨,堪称精于此道,唬得拔腿就跑,谢离是新手,反应稍慢一分,扔了棋子紧随其后,一前一后跑到门口,又被守门的仆役挡了回来。

    梅间雪哭笑不得:“你们几岁了?”

    两人被迫一人灌了一大碗汤药,形神通透,半天张不开嘴,成了两个愁眉苦脸的苦瓜。

    梅间雪从袖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递给谢离:“这个你随身带着,时刻记得控制情绪,不可有大喜大悲之事,若是急怒攻心,或是伤心难抑,先吃一颗护住心脉,再运功吐纳,事半功倍。”

    “除此之外,千万记得我与你约定的时间。”

    谢离点头称谢。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扣门声,仆役推门进来,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书信,软语轻声道:“那位少侠走了。”

    谢离忙着拆信,随口道:“谁?”

    那仆役眉眼温和:“和您一起来的那位林公子,说如今蛊毒暂无大碍,他有私事要办,先走一步。托我转告您,说谢公子多日提携护佑,他感恩于心,然师门训诫,不能忘怀,正邪殊途,亦终非同道。公子您与旧主乍然重逢,必定多身不由己之事,若再同路而行,恐生诸多不便,不如暂且分道扬镳,各为其主。”

    那仆役生就一张匀净面孔,耳聪目明,修养极好,一口气说了恁的许多,话语流畅,脸色不改。

    谢离拆信的手在半空微微一顿:“什么时候走的?”

    那仆役恭敬道:“天不亮就吩咐人备马启程了,说若无人问起,便过了晌午再告诉各位。”

    谢离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将那书信拆开,抖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了。

    里面是几行清隽飘逸的小楷,内容与那仆役所转述无甚出入,只是最后多了几句:魔教终非正路,尔为君子,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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