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吟刀啸: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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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我怕……我怕你们……”

    说到“你们”这两个字之时,陈娟又哽咽了一下,抬起双眸,掠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的定山弟子们,又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与他们对视。

    而这时候,凌岁寒早已将自己的左掌缓缓放下,凝眸看着她,脸上神色变了又变。

    凌知白心情复杂,不知如何评价陈娟的想法,忽然捕捉到了陈娟的动作,狐疑道:“怕我们?”

    陈娟的头低得更低:“是……你们对我太好了……”

    段其风愈发诧异:“我们对你好,这有什么好怕的?”

    “这些年来定山派一直都没有忘记我,每隔一段时间,望岱道长和松泉道长、拾霞道长便会派人来探望我和我阿母;但凡我遇到困难,你们都会竭尽全力相助,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我害怕你们知道我是如此不堪,害怕你们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怨恨父亲,是不孝;构陷恩人,是不义……我晓得你们最厌恶这样的人……”

    “那倒也不是……”凌知白沉吟少顷,仍是觉得她情有可原,本想安慰她几句,转头一看沉默的凌岁寒,心忖真正的受害者还未发言,轮不到自己说话。

    现场陷入一阵令人心悸的宁静。

    颜如舜往左右望了望,突然迈步,走到还在哭泣的陈娟面前,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展颜一笑道:“你说这么多话,口不渴吗?进屋喝杯茶吧。然后……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怎么样?”

    第98章 樊笼犹自拘方寸,负阴抱阳万物和(三)

    颜如舜这话听来有些莫名其妙,但众人明白她要讲的故事必有深意,于是纷纷点点头,前往大厅坐下。

    颜如舜坐在了陈娟一旁,端起桌上一杯苦茶在掌心中转了转,半晌才道:“从前有个女孩儿,她出生的时候没有名字……”

    这故事的第一句,就让在场众人都万分不解,当即有人询问:“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因为那女孩儿的……父亲……”颜如舜顿了顿,声音在唇齿间滚了几滚,才相当艰难地说出来“父亲”两个字,“是江湖中一名作恶多端的大盗。她出生的那天夜里,正巧那大盗前往一户有钱人家行窃,岂料那家主人认识几个武艺高强的江湖朋友,又恰好都在这家做客,双方交起手来,那大盗吃了亏,受了重伤,好不容易逃回家,听见院子里几只乌鸦叫得聒噪,心情越发烦躁,进屋以后又发现自己妻子生了一个女儿,便觉得这个女孩儿出生的时辰太不吉利,自己今晚遭遇灾祸,都是她给带来的,所以没有给她取名,从此只叫她‘乌鸦精转世’……”

    才说到这里,这故事已足够让人义愤填膺,有脾气暴躁的定山弟子已忍不住辱骂起了这名大盗。

    唯有尹若游与凌岁寒、谢缘觉三人心下一惊,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颜如舜并没有看向她们,继续道:“因为这个缘故,直到她渐渐长大了,会说话会走路了,她父母仍然对她很不好,打骂都是常事……”

    “她父母?”唐依萝心细,注意到她的用词,疑惑道,“包括她的母亲吗?她母亲为什么也对她不好呢?难道她母亲也认为她……”

    “是啊,为什么呢……”颜如舜淡淡一笑道,“那些年她一直很想知道原因……”

    在那女童八岁以前,她最大的愿望是得到父母的认可与疼爱。

    她常常在想,是不是自己的表现还不够好,父母才不爱自己。为此,尚是总角孩童的她,每日天不亮便起床,主动做家里各种杂活,在母亲下厨的的时候帮着打下手,一旦父亲回了家她还得端茶送水,仿佛婢女丫鬟一般。纵是如此,她仍然得不到父母的一句赞扬。

    这让她偶尔也不禁对自己的父母生出一点怨气。

    相较于父亲,她怨的更多是母亲。毕竟父亲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在家的时间很少,她和他的接触自然也不多;但母亲不同,她们朝夕相对,她平时的痛苦更多来源于母亲。

    不过大部分时候,她心中若有怨,她都强行将它压了下去。谁让她是他们的女儿呢,尽管那时候她还没有读过什么书,然而从她出生起在这世上所听到、见到的、接触以及感受到的一切,都告诉她孝道的重要,天底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身为儿女必须无条件接受父母给予自己的所有,无论是爱还是痛苦。

    是以每一次,母亲为了一些小事责骂甚至责打她之时,她只能够咬牙忍着。直到有一天,母亲又不知因为什么事而心烦意乱,打她打得狠了,她实在忍不下去,跑出屋子,爬到了院子里一株大树上躲着。而正巧,这一幕被她的父亲,那名刚刚回家的江洋大盗撞见。

    他看着她爬树的动作,若有所思。

    第二天,那大盗教她轻功。

    这是父亲第一次愿意教自己东西,女童有些不可置信,学得极其认真。从早到晚,整整一天时间过去,那大盗看着她的表现,很满意地笑了起来:“你轻功天赋还真不错。”

    从此以后,他既教她轻功,也教她别的武功,还教她什么钩针开锁、顺手牵羊、以及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等等技巧。她虽不明白学这些有何用处,但她发现自己学得越好,父亲对自己的态度也渐渐变得越好,她简直受宠若惊,便忘记了父亲曾经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只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只是她的母亲依然对她冷漠。

    那也没关系,女童一向很容易满足,纵使在从前父母都暴力对待她的那几年里,她也会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看到一朵花开,听到一声鸟鸣,都足以让她欢喜,何况如今这世上终于有了一个人愿意爱自己,她觉得自己应该知足。

    若说有什么她不太能接受的遗憾,是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于是,在某日她又学会一套极复杂的轻功身法以后,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与父亲提起这个话题,希望父亲能为自己取一个正式的名字。那大盗闻言皱起眉头,不知是想起了何事,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低声嘀咕了一句“真是麻烦”,恰于此时院里又飞来两只暗黑色的乌鸦,“哇——哇——”的叫声粗劣嘶哑。

    “袁雅。”他突然决定了她的名字,“你以后就叫袁雅吧。”

    又过一年多的时间,在袁雅十岁那年,那大盗带她出了一趟远门,于深夜时分,潜入一座高门大宅,他独自进入一间屋子,命令袁雅在屋门口守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立即向他禀报。袁雅愣了愣,意识到父亲此举的目的,犹豫道:“这是别人家的东西,我们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就拿走他们的东西,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

    最近两年,那大盗对她确实还算不错,偶尔会允许她到市井里走走瞧瞧,耳濡目染世情百态,因此即使从未读过书,她仍拥有朴素的善恶观。

    那大盗冷冷瞪了她一眼:“什么别不别人家!甭管什么东西,我凭我自己的本事拿走,那就是我家的东西,明白吗?”

    袁雅顿时不敢言语。

    倒不是害怕父亲的责罚,她心底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一旦她为了此事与父亲争执起来,父亲会像舍弃一柄生了锈的刀般舍弃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父亲的喜欢,她不愿意失去这份“父爱”。

    为此她什么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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