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西堂: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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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诏没有追,他只是跪在地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仿佛委屈似的,他呜呜地哭了起来,堂堂秦王,跪在燕珩的寝宫里,孩子似的哭,越看越叫人觉得可怜。

    那哭声隔不住,隐隐约约地钻进燕珩的耳朵里。

    帝王抿着唇,气哼哼地磨牙。

    这小崽子,真该死。

    总这样揪着人的心,耍无赖,分明是他无理取闹,当众叫自己下不来台,这会儿倒是哭得凄惨。

    燕珩想,寡人这样的天子荣威,赏你例外的偏爱,你凭什么不满足?

    然而自己将他搁在掌心里,养到那么大,一口米,一口水,恨不能嚼碎了喂到嘴里去的,才将他养得这样威风强壮、人人可畏。

    叫他做了最威风的秦王,四海扬名,他总这样不珍惜。

    难道这小崽子,就分不清孰轻孰重?做帝王,哪能如这等任性,想怎样就怎样?那口诛笔伐的声名,那四海皆谈的话柄,难道叫人心安?

    燕天子之帝王威名,仿佛一块无瑕的美玉,他如履薄冰做了许多年无可指摘的王,又如何忍得下这样的“污点”?

    燕珩生气。

    为何,秦诏,总这样……不懂他的心?难道自己将心留在他这里,只同别人逢场作戏、造一个帝后相携的佳话也不行吗?

    燕珩分明觉得他,不可理喻,善妒,刁蛮。

    善妒和刁蛮的秦王,还在那儿哭。

    哭得人心烦意乱,愁肠百转千回,这小贼!

    燕珩烦躁,没大会儿,终是忍不住,复又出来了。

    他站在殿里,看着人,扬了扬下巴:“够了。”

    秦诏抽泣两声:“燕珩——”

    “住嘴。”燕珩冷眼睨着他:“寡人叫你出去……来人!”

    侍卫没进来,最先进来的却是德元。他捧着一盘锦盒,跪在两人跟前儿,为难得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秦、秦王……小的拿来了。”

    秦诏这才站起身来,摸过锦盒,打开。

    一块新筑的漂亮玺印就躺在那里。他忍住满腹的情绪,轻轻呼了一口气:“原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如今……仿佛并不重要。这江山,并非只有我,才能治理得更好。”

    燕珩挑眉:?

    秦诏将玺印搁在他桌上,而后是从燕珩那里讨来的虎符、自个儿的秦国虎符,最后,他竟从怀里,掏出来那两道金钏:“燕珩,我把玺印留下,兵符也留下。秦国的兵符也留下。你这样地想要,我都给你。”

    “还有这两道金钏,你赏我的。我长大了,再戴不进去。”秦诏将剩下的锦盒打开,那是燕珩赏他的玉簪,望着那些东西,他慢慢地开口:“你这样地想要公子,也好,日后,就将这些宝贝,都赏给你的好夫人、好公子吧。”

    “我从来没想跟你夺。”

    “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陪着你,做这样一个薄情的帝王。”

    说罢这句话,秦诏竟连看都不看燕珩一眼,转身便朝外走去了。

    临到殿门口,秦诏顿住脚步,又补了一句:“天子居于临阜,执掌天下,从无有什么不合规矩。今日,我交还玺印,再三月,我自会离开。”

    “什么秦王?嗬……燕珩,你未免瞧不起我。”

    “我秦诏,守着心爱之人,愿舍天下,却从没有想过,要做一条与人分食的狗。在这世间,我虽再无亲人,却也不会赖着‘父王’,吃那嗟来之食。”

    那神色坚决、冷锐。

    和幼时,他在燕珩试探的金锭子之中选择快步离开,如出一辙。

    那时,比起金锭子来,他更想要权力。如今亦是,比起权力江山来,他心中,还有更值得垂涎的东西。

    燕珩:……

    德元小心翼翼地抬眼,头一次,在帝王脸上瞧见这样生动的表情。

    生气、愤怒、委屈、不理解和震惊,还有一闪而过的慌张……仿佛这一刻,他竟真的要失去这小子。

    燕珩感觉一颗心被人拽碎了,随着秦诏踏入黑暗的影子,被扯得七零八落,可他又想……自己分明狠心,从不在意的。

    还狠心呢。

    德元心想,您那不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么!

    但他也不敢吭声,跪着退出去,跟德福交换了眼神之后,端着空了的木盘,灰溜溜地逃走了。

    自那之后,秦诏果然不问政事。

    群臣急了,求见,不应。

    符慎去见燕珩,请他出面主持公道,燕珩赏给他一个冷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大家傻了眼:“这……这是没谈拢?还是作戏给咱们看呢?”

    符慎那聪明的小脑瓜一转,分明说出了他最笃定的错误判断:“一定是作戏!我有把握。咱们王上爱权如命,恨不能要做天底下最狂、最威风的王,怎么舍得不问政事?那可是他血汗亲征,打下来的江山……纵不爱权力,还有他心疼的秦民呢!”

    “再者,燕王仁慈,那样的爱民如子。若叫他不问政事,怎么可能?那位可是天子,想当初,一分权柄不舍得让出,还差点杀了秦王!”

    因而,符慎定论:“他二人,定是怕咱们不同意联姻之事,给我们作戏看,要我们主动表态,支持此事,方才有台阶下。”

    楚阙一听,难道表示赞同:“这话说得有理。不得不说,将军就是聪明呀!这等事儿,竟也悟出来了!”

    符慎威武,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既不显得轻浮夸张,又有理有据,加之他熟悉两人脾气秉性,大家深信不疑,全被带跑偏了。

    就连符定来问,符慎都说:“爹,两位王上是要联姻,若我们不同意,就这样罢朝下去!”

    符定大惊失色:“啊?”

    不过眼下,虽然罢朝,所有诸事还是都传到了燕珩那处,他批阅着两国册子,一一打理国事,政事仍旧井井有条。

    那颗玺印就摆在他手边,别说要刻个“燕”了,就是刻上“燕珩”二字,也没人说个“不”字。

    然而,往日里所想,真的得偿所愿之时,燕珩反倒觉得没意思。

    此刻,他还不知道,秦诏在交还玺印之前,还干了个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写了一道诏旨,盖了两国玺印,叫太王后带了回去。

    那诏旨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遣散后宫诸嫔,封赏郡主,择良为婿。

    梁太王后临走,还赞许地看了燕珩一眼:“珩儿,母亲也明白了。”

    燕珩只“嗯”了一声,并不知她明白了什么。但很快,从燕国传回来消息告诉他:那个“嗯”字也不该说的。

    秦诏这小兔崽子,登屋抽梯、偷梁换柱,竟这样又给他摆了一道。

    他怒火滔天之时,秦诏却不肯见他,只叫人传话来,说那时还没想到今天,虽荒唐,却是在交还玺印之前做的。若是天子不满,就再择选宫妃,抑或者将人召回临阜便是。

    天子之言,岂能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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