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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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洲,芙蓉洲,听着便是个蕴藉愁苦的地方。

    漫天黄沙里,为何偏留了这一处水草丰美呢?

    厚此而薄彼,原来天爷的心也是偏的。

    草长得很高很高,将马蹄全淹没了过去,踏过就发出窸窸窣窣的折断声。

    他一听见这声音,就想起许多幼时的事情。

    那时家中还没有这么多兄弟姐妹,兄长也并不如现在这般整日东跑西颠;

    就只是扯着他,做什么都带着他去;得了好东西,也独一份只给他。

    爹娘都忙着,都要兼顾旁的事情,管着一大家子人;

    可是只要他出一个动静,探出一个眼神,兄长就到他身边来。

    “啪嗒”。

    马蹄踩进了一道小小水沟,泥水溅上来,很快在披风猩红的底子上划出一条深痕。

    像一道墨渍。

    他离开营帐前,本想给兄长留一封信;

    或是几句话,几个字也好,总之是不想这么静悄悄地走的。

    可是思来想去,只有一注滚烫滚烫的泪在心里头沸腾着,一个笔画也落不下来。

    最后只好把随身带着的墨锭押下了,扣在砚上。

    这块墨锭能化出多少墨,他也就有多少的话想对兄长说。

    来不及了,若早有话说,就该早说。

    只是可惜再没机会了。

    谁也不能站在他这头,这些事情只能他一个人来做。

    如此合适,如此恰好……

    但他要给所有人一个想不到的结局。

    昔年读书时,他听过苏子瞻的一句“与君世世为兄弟”;

    那时读来,只觉得好,却都只是浮于表面的感动,粗浅又幼稚;

    待到此时,到他也站在悬崖边儿上了,才明白那一个一个字是如何啼着血。

    若是重来一次,他还是如此选;但,若有来生……

    他听见弓弦振动的声音。

    看来没机会去想来生了。

    他拔出刀,微微回身。

    杨家的儿郎,即使明知是死局,也决不束手待毙。

    但比取他性命的刀箭来的更快的,竟是天边半轮赤日下的人影;

    杨荣清以为自己眼花,可是无暇去揉,但见飞驰而来的人影搭箭挽弓,瞄准了他。

    一阵尖锐破空声,他背后就传来鞑子落马的声音。

    他只来得及横刀护在自己身前,等到回过神,周围已烟尘四起,多出了许多人。

    他方才还惦记着的兄长策马近前,与他后背相靠,两马相背并立;

    角弓连发,弦箭铮鸣,持弓人的动作却比挥琵琶弦还要自在。

    碎发飞扬而起,眉眼间好像担着星辰,沉稳无惧,正是天生的将才。

    杨荣清正要惭愧自己此时仍在分心,却又被塞了一把弓。

    “——你的弓呢?啧,挑的这破地方,陛下的人都不好跟着……”

    杨荣清不吱声,只接过来,也从对方箭壶里少少抽了两支箭,做了个挽弓瞄准的动作。

    他没有带弓。他盗不来漆角弓,背别的就不像了。

    更何况,他本也擅于近战搏杀些,弓术反而失准;

    此役敌众而他寡,他亦没有抱持过安稳回去的希望。

    布在边疆的暗卫训练有素,与二人协作之下,很快占了上风。

    宁蕖业已策马赶到,由几人贴身护着,高声扬了一句:

    “一个也不要放走!明的暗的,统统拔了!”

    他这时着急,倒是不笑了,也并不多费功夫垫些客气的话,只待着回去再说。

    遥遥看见杨家两兄弟,只冷着脸点头致意,随后靠近过来。

    杨驻景三壶箭用去了两壶,此时只来得及分心瞥他一眼:

    “你来做什么,这儿危——!!”

    杨小侯爷还有半句话不曾说完,已见着宁蕖神色一凛,自马上朝他扑了过来。

    ——却不是冲着他,而是把他身畔的杨荣清带下了马,错开凌空而来的一道暗器;

    泛着光,淬了东西,若是击中大概十死无生。

    两人相挟着在地上滚出几圈,幸而草软,不然一定挂彩。

    杨驻景反应极快,回身满弓放箭,扎中深草中一声痛呼。

    这是最后一个。

    听动静,大概是把人钉在地上了。

    有其他人去处理,杨大公子也就得以回身去关心好友及胞弟的情况;

    却见杨荣清在下,宁蕖在上,低身牢牢护着人;

    见此时终于安全下来,后者才回魂过来,缓缓起身;

    顺手解了另一人的披风扯下,丢进草里。

    杨驻景下马上前,毫不迟疑拜下。

    “末将代舍弟谢过宁公公救命之恩。”

    杨荣清也晃晃悠悠站起,跪在兄长旁边。

    宁蕖抿了抿唇,垂着眼睛看他们,施施然受了这一礼,不去看周围围过来护卫的其他人。

    “无妨,杨二公子是孝悌之先,化险为夷自是理中之事。”

    “——不过。”

    “咱家向来福大命大。”

    “任是谁在这儿,也不差去挡这一下的。”

    他转过身去,去拾方才丢下的拂尘。

    那曾被御前大太监安芰无比珍惜地梳洗过无数次的柔顺白须,此时被暗器钉去了一缕;

    挂住了刃,在晨风中幽幽飘着。

    第98章  “孩儿此生已认定叔颐一人了,从今往后,绝不会有二心。”

    “‘愿以冒失卑陋之行, 一表臣节,披肝沥胆,上渎天听’……嗳, 还有一张呢?”

    “说是四信齐发来着——”

    “这呢,帝师, 这呢。”

    二十二抓着只鸽子, 高高兴兴跑进来;

    许是动作有些太粗暴了, 鸽子在她手里扑腾个没完,时不时“嘎嘎”叫上两声。

    二十二顺手捏住鸟嘴,褪下鸽子腿上的小管;

    两指一搓, 里面的信就顺顺溜溜弹出来,掉在桌上。

    她拧身跑出去,把鸽子丢出门槛,又回来,见帝师已开始读了:

    “‘臣驻景诚惶诚恐, 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呀,这张是他的呢!他怎么说?他弟弟要替他去死,他倒和主上客气上了——”

    二十二喜笑颜开地贴到帝师身边。

    她虽不爱看字,可是帝师念,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沈厌卿眉眼间也晕着笑意,凡事顺利,他心情也好:

    “呿!无礼, 怎的这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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