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 250-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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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醒来,精神就这么好吗?”

    “有一点困,但我想先看看现在的情况。”贺今行如实说完, 看对方脸黑下来,赶忙把文书一合, 右手伸出去。

    他身上伤处大都已愈合结痂, 贺冬是知道的,就只把脉。号出大体无碍,只是仍然气血亏弱,便说调整一下方子,最后才问他左臂。

    血肉剜至见骨,无可避免会伤到筋脉。贺冬这些天想尽办法配了些接续筋脉的药, 那伤口生了层新肉,却不知内里如何。

    贺今行便活动绵软的左手, 同时将自己的感觉形容出来, 而后笑言:“伤筋动骨百日起,等它慢慢长就是了。”

    人身脆弱,功夫再好的人也无法保证在争斗中次次全身而退, 而医术再好的大夫也有医不了的伤。

    这本就是生命轮回的一部分, 可称一句“天行有常”,何苦执着?只是他看得开, 亲近的人却郁结难解。

    他说到这里,去看横之。后者撇开眼,转身端着木盘出去了。

    他无声轻叹,望见窗下的木芙蓉,又抿唇微笑。

    贺冬随之一瞥,“你那朵做药用了。”

    贺今行慢一拍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他包在手帕里的那一朵,“也算是个归宿。”

    “都是顾横之弄来的?”贺冬接着问。

    这花罐摆上去那天他就发现了,并迅速想起先前碾做药泥的那枝。

    能带着去西凉,起码在战事突发之前就到了手里;手帕包裹贴身存放,可见珍视。然而和顾横之联系到一起,总让人心里七上不下地,不妥当。

    先前忍着没提,此时人醒了,说不得要问一问。

    贺今行笑容一滞,脸颊有些热,但又觉得这种事到了年纪顺理成章,何须气短?

    旋即淡定道“是”。至于什么时候怎么送来的,却不多说一个字。

    贺冬何等熟悉他,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什么都不打算说。

    这就更不对了,遂狐疑道:“这小子什么意思?人都以为是个冷面罗刹,结果大老远地奔波还要随身带着朵花儿,这算什么?”又想到顾横之曾与他郡主身份来往的那一遭,“难不成真想做西北军的姑爷?”

    他最后一句本是顺口戏谑之言,话落,却见他的小主人敛了笑容,端正眉目,颔首。

    犹如晴天霹雳,让他顿时哑口,半晌才磕绊道:“我说、说中了?当、当真?”

    贺今行:“当真。”

    贺冬豁地起身,盯他片刻,又猛地看向那枝木芙蓉。在床前来回地踱步,“这、这”了半天,才勉强消化这件事,回头来压低声音道:“他可是顾穰生的儿子,这怎么行?”

    “慕艾之情就如饮食日常,人皆有之,有何不行?”贺今行不解,“分桃断袖,亦是情浓之致,我并不视其为耻。”

    “我不是这个意思。”贺冬忙忙否认。

    他与今行虽为主从,实际情同亲子,近些年来也想过少年长大后的金玉良缘。在他眼里,他的小主人自然千好万好,足够配得上天底下的任何人,只要他喜欢,何须计较男男女女。

    这顾横之绝非池中物,当少年将军看,他是欣赏的。但要说到是否可为良配,他是真心不看好。

    “……顾氏,南方军,皇帝,甚至眼下的振宣军,处处都是牵累,处处都是掣肘,万一他因为这些,辜负你呢?”

    人心不堪问,尤其这些世家大族子弟,搅扰诱惑太多,最易生变。

    “虽然他现在看着对你是在乎得不得了,事事绕着你转,但谁知道日后呢?这世上多得是忘恩负义之徒,尤其情爱当中,上一刻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你的,转过身就能背刺你一刀。”

    贺冬越说越快,急得生出汗来,“万一他就是想利用你,在西北站稳脚跟,好握住振宣军的军权……”

    “别说了,冬叔。”贺今行听得哭笑不得,拉住他的袖子,示意他别急,“您先歇一歇。”

    贺冬依着他坐下,看到那本文书草稿,当时觉得顾横之心细,现在就无比刺眼。

    贺今行撑起来些,用袖子遮住封面,带着笑意说:“我知道您爱护我,凡事以我为先,所以我对谁好,您都怕他们会辜负我。但我总觉得,要换真心,就得先拿出真心,有回应当然好,没有也不必苛求。”

    他喘了口气,“再者说,论起身外羁绊,我还少么?照您这样看,我之于他,难道就是最合适的吗?况且,我们皆是男子,又不会成亲……”

    贺冬听他气息急促,忙扶着他坐好,给他顺气,“好好,我不说了啊,你也别说了。”

    贺今行微微点头,半阖着眼,平复呼吸。

    少钦,两个人都平静下来。

    贺冬叹息一声,“你心中有数,我不该干涉,只是。”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不看好的话。

    贺今行软软抓着他的胳膊,低声撒娇一般说:“冬叔,你就当他是我的一点私心,我藏起来,绝不影响其他事情。”

    他这点私心,怕人知晓,但不惧人知晓。不论结局如何,他都心甘情愿,不悔这一场。

    贺冬能说什么,只能由着他。

    等顾横之端着清粥回来时,冷哼一声,然后嘱咐他不要太过劳心劳神,便干脆提着药箱走人,眼不见为净。

    后者倒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这些。

    贺今行没提自己和贺冬的分歧,反倒说起那枝木芙蓉。起初他还以为是先前那朵,惊诧于被压扁了竟能复原,没成想是新的一朵。

    “五月摘的,本想托商队给你送来,但风干之后,商路就不通了。”顾横之悠悠地把来历说给他听,“知道的人不多,也就冬叔火眼金睛。”

    他也注意到了贺冬看那花罐的异样,可他不擅长解释,便没有多提。他的喜欢从来坦荡磊落,是否长久,自会由时间证明。

    贺今行吃了小半碗粥,便撑不住睡过去。

    剩下半碗,顾横之两口喝尽,收拾了碗筷,才重新去纸篓里把扔掉的毛笔提溜回来。就两支,还是得省着用。

    下午,星央带着几个混血儿过来,见他们将军已经睡着,稍坐一会儿,就把其他兄弟支回去了。

    他带来一些草茎和兽皮,将它们编成绳,把那枚绿松石重新串起来。

    贺今行醒来后,问他的身体,又问神仙营现在的营地,大家的状况,还有他们的马。

    星央就在床前席地而坐,一一答完,项链也就编成了。

    顾横之已经把桌椅挪走,期间就一直在外间继续处理那些古书。星央走时同他打了个招呼,他淡淡回应一声,仍然头也不抬地沉浸于手下笔墨。

    直到眼前投下阴影,继而响起轻缓的声音:“不如效仿仙慈关?”

    他才恍然惊觉,“你怎么起来了,冬叔说你还需休养……”

    “不妨事。”贺今行没等他搀扶,便按着桌沿在他左手边坐下,截住他的话:“西凉储君身亡,大军无帅,内部不知是何情形,不知何时就会反扑,岂能一直休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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