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百岁: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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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之后在那双黑眸的注视下,他按住跳动的心,平静地问:“你是?”

    对面的少年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中各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地掺杂在一块。

    他不敢看,惶恐自己差点露出马脚。

    贺远川一言未发,过来横空抱起了赤脚的他。

    他挣扎了一下,听见这人说:“别怕啊,我不是坏人。”

    他被放回了床上,这人拿出带来的新袜子,蹲下去慢慢给他穿上。

    程澈腿长,跟腱与脚趾都瘦。

    穿的时候另一只光脚从床边垂下去,骨骼明显。

    即将要落到地板上时,底下伸过来只黑色皮面靴子,触感微凉,接住了他的脚。

    他踩着那只鞋,用脚趾悄悄磨着皮靴侧面的金属扣,不说话,低头看搭在另只脚上的手。

    袜子毛绒绒的,很厚实。

    手也是热的,动作温柔。

    “地上凉,以后别光脚跑。”

    穿完后贺远川起身去了卫生间,一阵水声,不一会拿了颗洗干净的芒果出来。

    仔细剥了皮,用水果刀切成小块,喂给他。

    “你不好好吃饭。”那人边喂边说,芒果很甜,喂完拿纸巾给他擦嘴:“饭菜不喜欢?”

    擦干净后抬手拨正他额边的碎发,而后托起他的脸。

    贺远川站着,他坐着。

    高度差异使他不得不在那只手里用力昂起脖子。

    那人俯视着他,自上而下用拇指和虎口缓慢摩挲他的唇。

    嘴唇缺乏水分,干燥无比,粗砺刮着对方的手心。

    皮肤绷得喉结发紧,程澈昂着头,闭上眼,吞掉涌上来的眼泪。

    “怎么又忘记喝水呢。”就这样刮了许久后,才听见那人喃喃:“……忘了就忘了吧。”

    贺远川倒了杯水,用手背试了温度后递给他,直到看着他喝完那杯水后,才转身离开。

    上次的女人后面也来过数次,带了炖好的汤,汤里加了合适的盐。

    明知没有回应仍自顾自地跟他说话:“江河做完手术了,等你好了,我们就换个地方住。”

    他还是沉默,想不起这人是谁,也不知道江河是哪位。

    但是听见这个消息,他的心里某块出奇的轻松,就好像这件事困扰了他许久。

    贺远川不再来了。

    每天开始有人给他送饭菜,虽然没人说,但他知道是谁送的,包括角落那碗颜色不太好的姜汤。

    他抱起来喝完,干干净净,没有浪费过一次。

    送饭菜的人有时会和他聊天,说是需要拍客户照片,回去装订成台账。

    拍之前喊他:“看这里——哎好。”

    他便放下姜汤的碗,对着镜头弯起眼睛笑。

    一月的最后一天,他早早就起了床,穿上厚袜子在病房的窗前站了许久。

    外面下了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不比去年下得小。

    那天过去没多久后的一天,他收到了一块插着牌子的芒果蛋糕。

    铁画银钩的几个字:“祝程澈永远自由快乐。”

    他关上门,独自屈膝抱着腿,把脸埋进膝盖上。

    不一会双手捂住脸,肩头颤动,压着喉咙低声呜咽。

    贺远川,在某种时刻,其实我庆幸我们间隔着那样遥远的山川。

    骄傲的少年该昂起头颅挺直脊背,怀着折不断的傲气,要朝前随风去,应登高扶摇上。

    那才是你。

    远川-

    康复后他跟着江蔓搬了家,摔坏了的老手机怎么都开不了机,他拿着手机跑遍了清野镇的各个手机维修店。

    “修不了。”通常都是这么一句话:“不然你上别家问问去。”

    从最后一家店出来后,老手机被锁进书桌的抽屉里。

    程澈又开始失眠。

    与此同时,以贺远川为运作轴心,记忆开始流动,如墨水在皮肤纹理上蔓延,蛛网般四散开来。

    大学他选择了动物医学,迟老头在高三那个暑假的尾巴中了风,开心兽医站关门了。

    钥匙给了他,大学寒暑假时他会去开门营业,跟迟老头一样,不收孩子钱。

    毕业后他索性直接搬进了兽医站里住,魏小燃带头的几个孩子雷打不动来打下手,赶也赶不走。

    隔个几天孩子家长就来兽医站找人,从孩子堆里揪着哪位的耳朵出去。

    每次来的家长不一样,被逮捕的孩子也不一样,话倒是一样:“你老师说你又没写作业,给我滚回家写!”

    “哥哥哥哥,大学真的教这些吗?”魏小燃眼睛亮亮的:“小鸡小鸭小狗小猫,甚至路边的小鸟,都会教怎么治吗?”

    “会的。”程澈说:“所以你今天作业写了没?”

    几个孩子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没过多少天,孩子们又来说:“哥哥,我考到九十分了,我以后也要做和你一样的人!”

    门外墙上的信箱重新填满了孩子们的感谢信,收件人变成了程澈。

    刚开始程澈每隔几个月会寄一笔钱给迟老头,但通常没多久迟老头便又给钱寄回来:“赚几个钱啊?爷有钱!你拿着用吧,没事儿记得把那草除除。”

    后来程澈就不再寄了,

    他头脑灵活,学什么都快,自己做副业积攒了点钱,在各地开了好几家店。

    低盈利模式,低调不张扬,后面组织了小型的流浪动物救助协会,地址就设在开心兽医站。

    每年的一月底他都会写封信,收件人是贺远川,收件地址填了贺家那栋两层小洋房——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

    花这些年开得倒是好,有时他开车停在洋楼路边,远远看见刘姨弯着腰给花浇水。

    他坐在车里,一直看到头发发白的老妇人关上门才驱车离开。

    信他倒不是真想寄出去,寄出去也没人收,所以通常是塞进开心兽医站的邮箱里。

    拍糊了的那张合照打印出来,放在二楼办公室的桌上。

    有人来时就把正面朝下放,没人时他好窝在角落的宽大沙发里,裹着毯子缩成一团,透过照片看墙上电视里的财经频道。

    他对那些花花绿绿的指标不感兴趣,通常这种时候,睡眠不好的他才能小睡上一会。

    但通常也睡不了好一会,许信便会因为有人找而上来喊他。

    一晃就这样过去了好些年。

    程澈慢慢睁开眼睛。

    卧室里阳光很好,昨晚忘记拉窗帘。

    对面有人,醒着的,正在看他。

    “程澈。”

    那人开了口,声音轻,黑眸像一片深邃的海,叫他控制不住地要跌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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