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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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瞳孔紧缩,几乎是立即从?床上起身,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她迈着蹒跚的步履靠近。

    他身上穿的那件衣裳,是在清源山泥菩萨庙中,他尸体所穿的那件,那是她亲眼看着母亲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衣裳。

    不敢置信般,倪素颤声:“兄长……”

    仿佛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兄长的音容存在于她的脑海里都已经开始泛旧,但当他此刻出现在她眼前,从?前种种,又无比鲜活。

    “阿喜。”

    兽珠投射出的这道影子清晰而干净,他一点也不像泥菩萨里的那具尸体,腐烂而冰冷。

    只这一声“阿喜”,徐鹤雪便见倪素的眼眶转瞬红透,她像个?孩童一样,倏尔嚎啕大?哭起来。

    “阿喜,你?瘦了许多。”

    倪青岚的身影悬在半空,他伸手,却不能相扶,“为我,你?受苦了。”

    “不苦,”

    倪素眼泪几乎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断用手背去擦,想?要?自己将兄长的脸看得更清楚,“兄长,我不苦……”

    他是她记忆里的兄长,拥有与她相似的眉眼,那样清峻的面庞。

    “早知?如此,你?就不要?听父亲的话,”倪素哭得难以?自抑,“若你?不来云京科考,你?就不会被人?害死,我想?让你?好好的,让你?活着,我很?想?你?,母亲也很?想?你?……”

    她的勇敢,她的坚韧,在见到死去的至亲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我见到母亲了。”

    倪青岚甚至不能为她拭泪。

    “阿喜,其实我不希望你?为我如此,你?是我妹妹,我想?让你?过得好一些,至少,不要?为我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可是阿喜,我又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妹妹,是兄长之幸。”

    倪青岚看着她,露出了一分笑意,“你?也不要?再为我难过,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我都看得见,母亲也看得见。”

    “往后,你?一个?人?,怕不怕?”

    倪素摇头,哭着说:“不怕。”

    “我知?道你?是不会怕的,”倪青岚颔首,对她说,“儿时偷学医术,父亲打你?鞭子,你?也没怕过,你?是个?心志坚定的姑娘,我一直都知?道。”

    倪素从?袖中拿出来一本书,她颤抖着手翻开,“兄长,还记得你?与我说好的吗?我们要?一起写这本治女子隐症的医书,你?先教的我,你?说等?我长大?了,等?我看的病人?多了,学到了更好的医术,我再反过来教你?……”

    “兄长做不到了。”

    倪青岚轻轻摇头,温柔地看着她,“不过阿喜,你?一定可以?,对吗?”

    “我可以?。”

    倪素泪湿满脸,哽咽着说,“我一定会的,这一生,我都会带着我自己与兄长未竟的志向去写这本医书,我要?天下女子不再以?隐症为耻,我要?兄长的遗志与这本医书共存于世。”

    “我倪素,愿以?此志,躬行余生。”

    第44章 [VIP] 采桑子(一)

    兄长?是笑?着的。

    但在倪素的记忆里, 兄长?其?实是不常笑?的,他有些像父亲,在少年之时便显露其?持重的心性, 在父亲一心钻研家学,为人看诊的绝大多数日子里, 一直是他这位兄长?在管束着倪素的行止,教会她辨识百草,教给她做人的道理。

    倪素曾以?为, 这辈子她若有做错了事,或走错了路的时候, 也可以?不必担心, 因为兄长?会管束她, 会将她拉回来。

    他是倪素血缘至亲的兄长?, 更是指引她,鼓励她秉持心中志向的老师,从小?到大, 是他让倪素明白,作为女子的这一生,她也许可以?换种活法。

    不做受困内宅的囚鸟, 要?做展翅的飞莺。

    倪素用力擦去眼泪, 以?求能?将兄长?看得再?清楚一些,却见他魂火拼凑的身形逐渐减淡, 她无措地伸手?去触碰,却使魂火破碎流散得更快。

    “阿喜, 兄长?以?你为荣。”

    流光被兽珠吸纳干净, 只余倪青岚的这道声音响彻她的梦境。

    倪素睁开眼睛,青灰的晨光已铺满这间屋子的棂窗, 她失神地望着上方的幔帐,许久才迟钝地摸了一把湿润的脸。

    她记起昨夜兄长?的消失,记起那颗兽珠飞回了徐子凌的手?中,而她被他扶到床上,她裹在他的被子里哭了好久。

    后来的整片梦境,都是兄长?的音容。

    倪素摸了一下枕头,触感有些濡湿,她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看见那道青纱帘子不知?何时已被人放下,外面有一道身影坐在书案前,翻动纸页的声音带了几分刻意的小?心,若不细听?,是听?不见的。

    “徐子凌。”

    倪素开口,鼻音有些重。

    书案后的那人翻书的动作一顿,他立时起身,大抵是之前在登闻鼓院施术帮她挡刑时所?受的惩罚不轻,这几月的香烛还没有将他的魂身修补得很好,所?以?他起身仍需扶着案角,站起来有些吃力,但他走来那道帘子前的步履却要?快一些。

    “怎么了?”

    倪素看见他掀开帘子的那只手?,虽然苍白,但淡青微鼓的脉络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于每一寸筋骨都是好看的。

    他换了一身淡青的圆领袍,一截洁白的中衣领子更衬他如青松覆雪,一双眼清冷而剔透。

    “你坐了一夜?”

    倪素看他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我不会有血肉之躯的疲累,即便是闭上眼,我也并不是在睡觉。”

    化?身鬼魅,作为人时的五感便会失去一些,他之所?以?拥有痛觉,只不过是方便土伯以?此?作为对他的惩戒。

    而人的睡眠,人的食物,能?够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诸般意义,其?实都与他无关?。

    他很多的时候闭上眼,只是在试图回想自己作为人时的记忆。

    倪素看着他放下书卷,点炉煮茶,她忽然发觉屋子里暖烘烘的,低头才看见不远处的炭盆烧得正红。

    这一夜,也不知?他添了多少回炭。

    “我还没有谢谢你,让我见了我兄长?最?后一面。”

    倪素窝在被子里看他。

    徐鹤雪摇头,“土伯留这颗兽珠给你,应该便是用来答谢你,若无兽珠,我也不能?帮你。”

    “他答谢我什么?为你烧寒衣?招你回来?”

    “嗯。”

    “可是,”倪素发现自己竟想不起雀县大钟寺,柏子林中的那个?白胡子打卷儿的老和尚的脸了,“他为何肯费周章帮你回来?”

    机缘是很奇妙的事,譬如她若不遇徐子凌,也许便是一个?人上京,也许,她会死在刑杖之下,也不能?再?见已逝的兄长?。

    那么,徐子凌的机缘,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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