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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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分,不是跟齐王分崩离析,而是分成齐王的左右手互相损伤。

    邬庆川便在这种时候调回来了,成了阁老。

    郁清梧低声道:“邬阁老……自小虽然放荡不羁,却会做诗句,文章,年少的时候已经有美名了。后来跟着先太子和段伯颜振臂高挥,曾经做过许多为民谋利的事情。”

    “再后来被贬蜀州,也有不少悟道的诗句传出去,成了人人传颂的文章,算是文坛里的第一人。”

    这般的人,又是洛阳人,于是他便被调回来,成了“洛党”,分走了齐王手里的权势,却又被齐王所用,去压制博远侯。

    他摇摇头,“所以陛下不会杀他,他还有用得很。齐王也不会真的放弃他,毕竟是陛下给他的人。”

    兰山君却想到此事之后的影响,“你如今是蜀党,邬庆川是洛党,蜀洛两党,并没有明面上敌对,但是经由此事——就对上了,对不对?”

    她的眼眸柔下来,“郁清梧,你以后就难了。”

    郁清梧本觉得不难的。

    人之一生,不过三餐茶饭,四季衣裳,能活着,能温饱,便也算不得难。比起他看见的那些冻死骨,如他这般吃喝不愁的人难什么呢?

    可人不能被安慰。

    还是被真心疼爱你的人安慰。

    他就觉得自己难了。他低声喃喃道:“我可真难啊——说不得要被骂成什么样子呢?”

    他松了神,便也松了手,一勺水下去,小菜苗被浇了个透——不能再浇了!

    他立刻警觉,左右看看,天神菩萨保佑,钱妈妈并不在附近。

    他赶紧挪了块地,笑着宽慰道:“他骂凭他骂,他打凭他打,我自关门我自睡。”

    而后见她怔怔愣在原地,他又退后一步,扯了扯她的袖子,却扯不动,他只能又提着桶回去一步,轻声叹息道:“山君,我并不能被他们伤害到。”

    他在做此事之前,就已经有数了。

    他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死咬着博远侯私贩茶叶的事情不放?”

    兰山君看向他。

    郁清梧:“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当年莹莹死后,我被贬淮陵,曾央求阿兄一块回去。阿兄却不肯,他还不愿意带着莹莹回去。”

    阿兄说,“清梧,调令下来了,你不得不走。但我还能留。”

    他知道阿兄留下来是为着做什么。

    “他要去查博远侯府。”

    郁清梧:“我胆战心惊,总觉得会出事,但阿兄却闭口不言,并不承认自己去查这些。”

    即便是回到洛阳之后,他也不曾说过。

    可是阿兄去世之后,郁清梧就知道,他一定是查到什么了。

    兰山君喃喃道:“贩卖茶叶的证据?”

    郁清梧点头,心头升起一股郁郁之气,一勺水浇上去,道:“林冀是狂妄,但五年前狂妄,想来是长了教训的,但如今还嚣张得毫无道理,岂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不信。”

    他不信,就去查,他对皇太孙道:“难道您不想彻底扳倒博远侯么?殿下,不如就拿我去试试他的脑袋硬不硬吧。”

    皇太孙答应了。

    事情就这么办了起来。

    郁清梧手紧紧的握进水勺,“所以山君,你不用担心,无论外人如何谩骂,我心不亏——我还恨得很——有些事情,是不能细细想的。”

    阿兄去世的这八九个月来,他每天晚上都会想阿兄去世前的一点一滴,一言一行——尤其是阿兄离世前去他宅子里欲言又止说的话,尤其是邬庆川及时叫人把他唤去邬家抽查学问。

    他急着走,跟阿兄说,“等我回来。”

    他一提起这个,身子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再次道:“山君,你说,我要是当时不走该多好?”

    于是想来想去,查来查去的,就都弄清楚了。

    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不让自己哽咽:“我一直以为,阿兄的死,邬庆川只是藏起了证据。”

    他说,“我不曾想过,他会知情……我也不敢去问,他是不是也出手了。”

    如果真出手了……他该怎么办?

    他抬起头,定定的道:“所以,我不是怕他们骂我,我是怕我自己……怕我自己下不了手。”

    兰山君久久看他,却突然抬起手,朝着他的肩膀重重的拍了拍,“别下不了手。”

    她道:“郁清梧,别下不了手。否则,就是你被送上断头台了。”

    元狩五十七年冬,他不曾对你手下留情。

    她不知道,在这十年之中,郁清梧是不是曾经对邬庆川留了情面,但是她知道,这份情意,并不算成功。

    她曾见过他的死状,她知道他一旦留情,便万劫不复了。

    她站在十年之后看他,第一次用坚毅的语气道:“无论他之前有多少功绩,在他默认杀害苏家兄妹的时候,过往功绩,就已经烟灰湮灭了。他能杀他们,也能杀你。”

    郁清梧沉默良久,而后轻轻点了点头,“我懂的。”

    他浇完水,又去拔了几棵白菜到廊下放好。他搬了两张凳子过来,一张自己坐,一张给山君。

    兰山君坐下取了一棵白菜剥。

    郁清梧心里却还想着她刚刚说的话。

    他的目光不免被山君吸引去。

    他想,他就像她手里的白菜,本是好好的,看着很好,水灵灵的,谁瞧了不说一句是颗好白菜呢?

    可她总是轻而易举的,就开始剥他的外皮。

    那些他隐在心里,不曾想过告诉任何人的怨恨,就这般说给了她听。

    他根本无法拒绝山君问。她一问,他就想剥自己。

    于是,一片一片,一层一层,他的心就被剥开了,被她瞧见了。

    白菜心并不算好。

    坑坑洼洼的歧路难平,并不是世人喜欢的君子潇潇骨。

    他不免低头,心中生出些惶恐来。

    这股惶恐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甚至不能细细品味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被剥开了,便无所遁形一般,毫无所依,毫无所靠——至少之前,他的皮相笑吟吟的,谁也不能让他说出,他其实想杀邬庆川的话。

    他将白菜叶子一点一点归拢在手里,紧紧攥着,正要抬头,就见山君将手里的白菜心递了过来。

    她说,“郁清梧,你将来要是动不了最后那一刀,就告诉我。”

    “你的刀子慢,我的刀子快。我需要你帮我杀一个人,若是你愿意,我也能帮你杀掉邬庆川。”

    郁清梧就呆愣愣起来。

    兰山君将手里一直悬在半空中的白菜塞在他手里,“父慈子孝,父慈才能子孝。”

    “你一定要记得,在他决定杀掉苏公子的时候,父字就没了头上那两撇,没了庇佑之心,就只剩下一个乂。”

    乂,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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