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医纪事: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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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妇有一言,陛下可否愿意一听?”

    “师娘请讲。”

    顾清稚道:“臣妇家中还有许多西洋人的小玩意儿,可谓是琳琅满目,您只要熟读罢《尚书》一篇,臣妇便赠您一样,可好?”

    “师娘今日如此说了,可就不许言而无信。”朱翊钧笑眯眯道.

    已入夜时,朱翊钧被宫女迎去安歇。

    李妃转身亦欲离去时,顾清稚忽然在背后唤住她。

    “圣母娘娘。”

    她又回首:“顾娘子还有何事么?”

    “臣妇欲斗胆恳求您。”顾清稚掀起裙角,倏然下拜。

    李妃眼中一惊,忙俯身扶她手搀起来:“娘子有甚话直言便可,何须行如此大礼。”

    看似纤弱的女子却强硬着不肯直身,李妃也难拽起她,目光中顾清稚埋首跪伏于地,声音圆润:“臣妇有一请求,生怕触怒圣母。”

    李妃无奈道:“我哪里会怪娘子,您但说无妨。”

    “臣妇请圣母毋以外子之名戒谕陛下。”素手交拜于额前,顾清稚诚挚道,“外子虽蒙恩位居首揆,亦是臣,而陛下是君,纵陛下才值冲龄之年,然君臣之礼始终不可废,否则纲常颠倒何益于社稷,望圣母纳之。”

    平日只要朱翊钧有所懈怠,李妃常搬出张居正以告诫,在她看来自是一套屡试不爽的话术,往往能够骇得朱翊钧生怕张先生会来责罚,于是在恐惧中收敛了行止。

    但李妃料想不到皇帝此刻的忌惮将引发如何恶果,那将是臣子的倾家之祸。

    果然,李妃沉下秀眉:“娘子不知,我亦是无计可施,皇帝时而脾气顽劣不守训教,只有张先生能教他消停些,若非实在无奈何,我哪里肯如此。”

    “圣母心中苦楚,臣妇皆明白。”顾清稚应道,一语挑动李妃心弦。

    缓缓抬首,她凝望李妃双眸:“主少国疑之时,圣母以弱质身躯肩挑先帝嘱托之重担,时有隐忧思虑,迫切盼望陛下独当大任承担重器,您方得以宽心撤帘还政于帝。只是陛下再幼也是君,自古儒家即讲究君臣尊卑上下之道,您以臣吓之,岂非将臣子置于不忠不义之地乎?您对外子的倚重信任,臣妇一家皆感激涕零,愈不敢居功自傲,外子更是整日惶恐惴惴,所思者唯虽殒身不足以报皇恩万一。”

    李妃沉默不答。

    垂目与身前女子对视,眸中映出烛火明灭下女子素白却坚定的脸孔。

    不知为何,她望着顾清稚忽而生了几分羡慕意,想她能自由出入民间门庭行她所悦之事,同是女子,自己余生却已困囿于这深宫之中。

    借着深沉夜色,李妃唇角不由苦涩挽起。

    “张先生与顾娘子能如此同心合意,实在教人欢喜。”她上前,复又握住顾清稚手腕,柔柔将她搀起,“我虽读书不多,可也不是那等壅蔽无知之辈,娘子一说,我便知晓了你们的难处,日后再不提便罢。只是娘子能为着张先生来当面进言,这份心我瞧着也感动,哪里会再教娘子为难。”

    闻言,心始稍宽,顾清稚又行一躬礼:“臣妇拜谢圣母,拜谢陛下,拜谢皇恩。”

    “快起身罢。”.

    趁着年节刚过,顾清稚操办了场家宴,专程宴请与张府素有往来的友人、门生以及家眷们。

    门生多为隆庆五年张居正所举进士,个个神态谦谨,前来作揖称“见过师母”。

    顾清稚皆笑应,座中忽见一暌违已久的面容,立即端了钧瓷杯盏迎上前去:“今日招待之酒可还勉强合王先生之意?”

    王世贞循声抬目,瞳孔定在她的脸上,忙撩袍起身一躬,亦展唇笑道:“多年未见顾娘子,顾娘子还是这般活泼。”

    “活泼不好么?”张居正蓦地开口。

    王世贞一愣,旋即失笑,向他指了指顾清稚:“太岳眼中顾娘子还能哪里不好?”

    那双清澈眼眸在她身上详视了片刻,旋即回道:“元美欲过问我之家事?”

    多年不见,此人还是这般嘴硬。

    王世贞勾唇,爽快将杯中玉醅一饮而尽,俄而放下瓷盏予了侍女再添,朝着顾清稚拱手:“前月王某入京时途经南直隶拜访了徐阁老,他老人家身体近来颇为康健,言笑奕奕,还托王某来向娘子带话,问娘子何时归去探视。”

    自退田风波,徐阶历了数年的颠簸动荡,终于在高拱罢去后始得太平时日,安心在乡里养老。其间多有门生故旧谒见,他接待时亦常向众人探问朝中动静,观阅邸报,对大事关注不减往日。

    顾清稚自然与他时常有书信来往,其中多对平生最得意弟子张居正不吝夸赞,尤其是后者寄予他信中那句“手扶日月,照临寰宇”更令他击节称赏,连声言道自己老迈不堪只愿求田问舍,如若再见了这学生,该是怕应羞见张郎才气,和羞遁走了。

    但他晚年康泰是不假,却从未有过殷切盼自己回乡的言语表露。

    “外公真是如此说?”她试探着问王世贞。

    王世贞已近酡红的面上顿然露出大为受伤的神情,向后一仰:“王某还能谎报诓娘子不成?娘子宽心,王某乃正人君子,平生最不好信口胡诌。”

    顾清稚怀疑地瞥了他一眼。

    “……您还不爱信口胡诌?”

    “……顾娘子何以如此评价王某?”

    “王先生有前科。”

    “何为前科?”王世贞困惑。

    顾清稚眼瞳转了转,答:“您从前就爱编排人。”

    还爱造谣人风月故事。

    王世贞受伤神情更深,锁住眉头辩解:“做文章哪里能叫编排?王某又不是翰林院编史的修撰,何必要拘泥于所谓事实真相,若字字句句皆须按信史排列,只怕不仅讨不了阅者的喜爱,自己做了也徒然心闷,那做文章有甚意义?”

    他一面小口啜饮着佳酿,一面振振有词,顾清稚一时竟被他这通理论驳倒了,须臾也想不出反驳的言辞来。

    或许此即为明人笔记有趣处,虽观者心知其中必有许多添油加醋不实之语,然那股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亦令人神往。

    他浑然不觉对面女子心思已飘至不知何处,继续接过侍女斟满的瓷盏,往桌案上那盘盐焗酥鸡下箸。

    脑海掠过上月徐阶于家中接待自己场面,着实问了好些关于时局的政事,末了又摆手笑道不提也罢。

    又指着这位顾七娘少时临摹的一幅字,称赞其近年已大有长进,可惜自乞休以来,再未能得见亲孙一眼。

    王世贞如何不晓他意,当年他与严嵩有杀父之仇,自个儿又实在管不住那张嘴和那杆笔,多蒙徐阶一力维持,他才免遭严嵩报复。

    他心中自是感激,著书时对他人皆是有褒有贬,唯独对徐阶外貌品行政绩不惜誉美之词,又怎么会骗他外孙。

    “顾娘子不信王某。”他深感被冤枉,歪了歪脑袋,“看来王某就不该来贵府讨您嫌。”

    顾清稚忙抚平他伤痕:“我哪能不信您呢?听闻朝廷提了王先生湖广按察使,我恭喜王先生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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