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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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令,击鼓三声,侍臣们便知道意思。

    可是在击鼓和鸣金之间,他忽然犹豫了。

    犹豫,对于刘贺来说,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情绪,就像是人生和脑海中一片从未发现的新的疆域。让他产生这种情绪的,无疑是因为龚遂再一次背叛了自己,且上官居然第一次下定了决心,而这两人的目的,竟都是想保住他的命。

    他久久浸淫于生死之间,又耽于天文术数,以为自己早已经参透了命理,或者至少对自己这须臾一般的此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一干二净,觉得这终究只是一段薪柴,必须用于引燃那万古长明的来生。其他人也就算了,可这两个人也许是最有可能、最接近于理解他的两个了,可他们依然是锲而不舍地要抱住这段薪柴不放。

    这使他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混乱。

    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极尽狂悖,试图斩断与他人的所有纠葛,完全朝着既定目标率性而活,可到最后,那些丝线还是不知不觉地缠卷上来,让他变得不由自主。

    如果击鼓,他还有可能朝那个目标作出最后一搏。

    如果鸣金,那人生中的第一次,他将彻底失去对前程的把握,过去所有所思所想都成泡影,他会像身边看见的大部分人一样,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如同盲人过日,挣扎求存。

    后来,两宫之间,传出悠扬的青铜甬钟的回响。

    根据金车声音指示,车驾隆隆而行,终于驶进了未央宫,没有在承明殿停留,而是直接转向温室殿。

    刘贺果然看见了大将军霍光,他就垂手站在禁宫内等候。

    然后身后大门突然震响,宛如山崩海合、天地封闭。

    刘贺不需要回头——也许他下意识回头看了,只是后来再也记不清楚细节——总之,禁宫沉厚的朱门已经在宦官们拼力之下,紧紧关闭,将所有昌邑旧臣封锁在外。只是他们用力太猛了,几乎将门框都砸碎,把门上的漆震落在地,连那推门的宦官都吓得尿了裤裆。

    霍光说:“皇太后诏令,昌邑群臣不得入内。”

    刘贺记得,他还问了霍光一句:“如果朕现在自裁,大将军是否永世说不清楚?”

    他还记得霍光似乎整张脸变得非常白,比云、玉石和日光都要白。霍光让张安世手下羽林骑收缴刘贺的佩剑,那是他最好的一把剑,长七尺,蟠龙卧虎浮雕剑首,貔貅纹剑格,子母虎剑璏,双虎盘缠剑珌。他把剑交出去了吗?交出去之间,是先杀了两个人,还是仰天大笑过一阵,还是其实这些都没有发生过?

    他也想不起来霍光当时给他念的罪状——几乎想不起来。有些特别荒谬的倒还记得,比如说他和宫人蒙淫乱的,只是刘贺还没说话,上官皇太后先打断了霍光这句话。

    还有就是霍光不知道让多少臣子,花了多大功夫,给他好好点算出了一个数字:“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千一百二十七事”。这是大汉朝廷中央官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高行政效率记录。

    除此之外,其他的话刘贺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忘了。入宫以来,他几乎再未睡过觉,所以在下跪姿势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个小小的盹。以前一直在夜寂无人时燎着、炙着,永不止歇的一团业火,这下将要被人扑灭了,所以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点敦实的困意。

    最后的一点记忆,全都留给了上官。

    到最后,上官和龚遂都没有按照刘贺的谋划来行事,况且上官必须保住现有身份才能从宗法上废黜新帝,所以,十五岁的上官皇太后依然是刘贺的“母后”。

    “母后”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少女轮廓,还是显得悲不悲、喜不喜,只是脸上多多少少现了一些人味儿,不那么像个木偶了。

    上官诏,刘贺复归昌邑故宅。

    上官诏,刘贺已有财物,仍归其所有。

    上官诏,赐刘贺汤沐邑二千户。

    每一句话,都让霍光脸上又白了一块。

    又都让刘贺极其无奈,但忍不住想笑一笑。

    最后,是上官诏曰:可。

    所有诏书宣读完毕,霍光取过刘贺的玺绶,奉与太后,然后群臣随送刘贺出宫,霍光一路送至长安城昌邑邸,再往后,便是刘贺回昌邑的漫漫长路。

    在霍光和刘贺分别之前的最后一眼,两个人都知道,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次,也许今后也不再会有:那就是一个实际上被臣子废掉的皇帝,将平安地回到他的故土,他所带着的巨大风险、隐患、不确定,以及在未来千载之后仍然不会止息的争议、指责的漩涡,让霍光忍不住淌下了泪水,甚至涕泗横流。

    而另一边,沦为平民的刘贺甚至没有再看霍光一眼。

    在他眼前,只余下巨大的空白。

    霍光所受的所有恶气,最终都变成屠刀滚滚,血流成河。昌邑旧臣二百余人,因为“坐亡辅导之谊,陷王于恶”,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尽数伏诛。

    唯独有二人例外。

    被剃掉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头发和长髯的王吉,白得更像一只鬼魂了。他用鬼魂一样的语气说:“要不是你执意要救他,我们可能现在已经重新任官了,不用到了最后还得罪一把大将军,还得被髡为城旦。”

    同样被剃光头发胡子的龚遂,因为本就毛发稀疏,倒是变化不大。他眯着眼回答:“要不是我,你王子阳已经成了个背主求荣的人,说不定还当了弑君的刀子。当初说的修身齐家、开枝散叶,还有希望吗?”

    “你还记得?”王吉一怔,然后摇摇头,“还想那么远做什么,如果我还有命从这里回去,一定要立一条家训,就叫‘毋为王国吏’!”

    “哼哼,不就是筑墙吗?再难,还能比我们以前做的事情难?”龚遂猛然扛起一大块青砖,老腰登时一响,浑身刺痛,差点哀嚎出声。

    一名看守甩着鞭子就要过来,王吉立即放下青砖,闪身向前,一顿话语加上手头小动作,到最后拍拍看守的肩膀,竟转眼就变得称兄道弟。

    龚遂仔细揉着老腰,一边忍不住说:“看来在这里要活下去,还是得靠你啊!”

    王吉送走了看守,又重新变成一副忧思重重的样子:“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做官?”

    龚遂笑笑,“别想歇着了。大将军选中的新皇帝一定无根基、无班底,又需要广树恩德,早晚会重新起用我们……你和你的枝叶,终究还是要继续当官的……”

    “那你呢?”

    龚遂倒一时哑了口。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王吉说,“从这儿回去后,你还是会寻个机会,再去看看那小王爷……”

    第十三章 鸮钮玉印(阳篇)

    ——公元201年 · 建安六年—— 两团蓝火在墓室的甬道里幽幽飘近,从金车和鼓车中间绕行而过,又在雁鱼灯前稍稍停驻。在人鱼膏火的照映下,两团蓝火收缩成两颗黑眸子,大得仿佛占据了整个眼眶,不留眼白,精光四射。等他继续靠近,便从黑暗里脱胎出一身白衣的身影,脚步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仿佛是飘着的,如同行在梦中。 这座大墓中的一切,都与太史慈想象中的一般无二,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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