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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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说一句:“陛下这样不遵礼教,还记得《礼记》?”

    “朕的师傅毕竟是个儒学大师。”刘贺说,“而且《礼记》和其他经典不太一样,荀子实乃旷世大才。朕平生所念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写的:丧礼者,以生者事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起死,事死如事生……”

    等他吟诵完,上官说:“陛下今日和平常很不一样。”

    刘贺嘴角浮着浅浅笑意:“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能清楚看见陵园外墙,墙垣看来与一座方方正正的小城无异。但城墙内高高隆起的封土,以及四方大门前耸立的三出门阙,仍然清晰地表明了这是一座天子陵寝。

    上官问:“陛下确定要这么做吗?此番下来,百官一定会生疑的。”

    “朕刚刚才说完,事死如事生。”刘贺说,“我们就要像先帝还在一样,那就是他未来的居所,皇太后不论怎么踟蹰徘徊,他也不会反对的。”

    “不,”上官皇太后心想,“他会先问大将军 。”

    陵园边四百米,苍松密布,但是因为祭祀烟火过盛,现在已经笼上一层厚厚的青烟。在香雾缭绕里,还能看见的巍峨建筑,就是寝殿和便殿。

    寝殿即是陵园正殿,殿内已经摆好昭帝生前所用器物,还原昔日寝宫模样,看上去只像是先帝刚出去上朝了,不久就要回来。殿中有神座,座上暂时是空的。等灵柩下葬礼毕,宫人就会把先帝生前衣冠取出来,架在神座上,这样当众官手里香烛齐燃时,他就真在云遮雾罩里坐着了。

    但在灵柩正式进地宫以前,一要等待吉时,二还有几道仪式要走。其时太常已登上祭台,面向高耸的日、月、星三辰旗,焚香跪拜,口中振振有词。

    上官本以为刘贺这时候该不耐烦,却发现他一反常态,前所未有地严肃,就像不用眨眼一样定睛看着,仿佛要把眼前一切深深烙印入脑海里。可哪怕是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还是留意到了上官的目光,于是轻轻问她一句:“皇太后知道接下来的祭祀分哪几步吗?”

    “祭天,祭地,祭祖。”这是最简单的一问,上官也谙熟。

    “那这三者当中,这个时候,何者为重?”

    这问题却有点奇怪。“虽然天生万物,但人还是以孝道为先,自然是祖宗最为重要。”

    刘贺摇摇头:“平常可以这么说,可此时,朕只认为祭地最为要紧。”

    上官疑惑想要追问,可刘贺旋即就被太常请了过去。他缓缓登上祭坛,向东方三辰旗奉上祭酒,随太常一番吟哦祷告,告祭天神,敕令上司命、下司禄保佑万世千秋。又转向地宫墓道入口方向,祭酒洒地,以奉墓皇、泰山君。结束后,匆匆下了祭坛,又向上官使了一个眼色。

    方相氏登场。

    方相氏不是人。千百年前,她先是黄帝的次妃,而后成为大巫,最后成为神。如今,她身披熊皮,头戴黄金面具,四只眼睛瞠出,上黑下红,一手操戈,一手执盾。九十九名巫觋叫喊着、跳跃着跟在身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或为熊,或为虎。他们蜂拥至墓道入口,俯瞰碧落黄泉,杀声震天,开始驱鬼镇邪。

    这是刘贺第一次看见这种规模的镇墓仪式。

    “这就叫‘解’。”他向上官解释道:“‘泉者地之血,石者地之骨,良土地之肉。’动土,就是穿凿残害大地骨肉,犹如以子害母,必将唤醒怨气邪祟。寻常百姓动土,也要祭拜地神,何况是天子陵寝?一座帝陵,至少深掘黄泉二百尺,相当于把整座封土山丘倒扣入地,那遍地凶神恶鬼,必将侵害墓主、祸乱后世。所以,祭地、驱邪最为重要。”

    上官看这种巫祭次数不少,可从来没了解过背后含义。

    她问:“要是不驱邪,又能怎样?”

    “你知道前秦将领蒙恬吗?”

    有听说过。

    “蒙恬是被冤死的。死前说了一句话,他没有恨胡亥,也没有怨二世,反而说:他从临洮至辽东修了万里长城,其中一定断了地脉,那就是他的死罪。”

    上官轻轻打了一哆嗦。

    “那没了邪祟,又会怎样呢?”

    “那整个地宫就归墓主一人独享,一人徜徉,下行九渊,上接宇宙。”刘贺一双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人影神影,“谁也阻挡不了他登仙了。”

    巫觋手里火把燎起乌帷,厌胜之物当空泼洒,让本就浓烟弥漫的大祭现场更显混沌,恍如阴阳相交,百鬼邪行。唯独有那一条通向地宫的通道,比一切的颜色都深,无数的人影也遮挡不住,正无声地吸引着他们走进黑洞。

    他终究是要下去的。

    在继续经历祭酒、参拜、多轮仪式后,停放多时的皇帝大行终于再次移动。它被抬到一台巨大的龙形车上,车底是斜的,正与墓道坡度相符。墓道中央早已用青石板铺好车轨,巨大绳索从四方牵引着龙车缓缓下行,人则在两侧阶梯上随行。阳光快速从身后退出,光源只剩墓道两侧一路延伸至深处的长明灯。灯油是腥的,是采南海鲛人油脂而成。时间被拉长,空气粘滞阴冷,任何一点声音都宛如巨响。

    没有人想要慢慢走。

    他们想起头顶上的覆斗,覆斗上的苍松,松针上的层云,那就是泰山压顶,每一声木头的形变、碎石的掉落,都像崩塌。他们想起外面阳世里的活人,妻妾、儿女、情妇、仇人,他们都是热的,自己却越走越冷,像走长路必须卸下负荷。身边人都陌生,人人戴了僵硬的面具,像未被驱净的鬼神。

    他们还听见有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吟唱,那是一首没有听过的赋:

    “厚费数百万兮,治冢广大。长绘锦周塘中兮,悬璧饰庐堂……”

    谁敢问那是什么声音?就连巫觋都抿紧了嘴巴。

    所以当十年百年过去,东极西域过去,眼前终于现出一座地宫来,人龙里长长吁出一口阳气,搅动了满座墓室的阴风。

    所以当灵柩停稳在梓宫当中,左堆金、右几案、前屏风、后客座,一如在温室殿先帝接待下臣模样,所有臣子都迫切地想要退出去,他们相信昭帝在地宫里自有百千陶臣、万亿泥卒伺候,轮不到他们这些肉体凡身。

    所以当皇帝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地宫里的幻觉。

    皇帝说:“诸侯、众卿、工匠,都出去吧,到外面等朕和皇太后。”

    百官呆然不应。

    上官皇太后轻咳一声,也道:“吾有些许器物需要亲手置入并骨墓中,诸位退下吧。”

    这话大家都听见了,而且还没等反应过来,一阵隆隆雷声自后方沿墓道卷下,好些臣子以为出了坍塌,差点惊叫逃走,完了却见是一位矮小不起眼的老臣推着小斗车下来。铜车朴实,但车斗上,赫然放着一堆奇珍异宝。

    在人堆里,少府乐成看得眼睛都直了:那可都是从他那儿拿出去的东西。

    其实刘贺本来是想请龚遂来做这个事情的,可自从入长安以来,他既不唠叨也不劝谏,甚至不露面,刘贺也找不到时机去交代。见那位老臣一路从众臣中间开路进来,甚至连大将军都给他让了一步,刘贺沉着声音说道:“安乐你留下,其他人遵旨吧。大司马大将军为百官之首,请率先垂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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