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今天又打脸了: 48、兰萍县,阮家人(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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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落的一息间,冷光流泻。

    唐少棠疾剑斩下岩壁石尖一角,旋身伸手拢过碎石,随即催动内力将其尽数朝下方飞掷。

    未料,不闻坠地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两声,三声,噗通,噗通,噗通。

    唐少棠呼吸一窒。

    水声?

    他身子一僵,噗通一声扎进水里。

    唐少棠会水。

    但他畏水。

    ……

    约莫十年之前,一长一幼来到霓裳楼黢黑幽深的水牢。

    婵姨半疯狂地拽着少年唐少棠的肩膀,质问他:

    “凭她怎么可能伤到你,怎么可能从你手下逃走?”

    唐少棠怯怯地唤:“师父……”

    他受伤流血的左臂被抓得生疼,却敢不喊疼,瑟缩地看着眼前失态的女子。

    婵姨眼底燃起一团怒火,不由拔高了音量。

    “是你故意放走她的是不是?”

    “这伤也是你自己弄的对不对?”

    “说!不许骗我!”

    唐少棠执拗地站在婵姨面前保持着静默,不肯答话。

    水牢静得骇人,唯有婵姨的责备声顺着岩壁拍出轻微的回音,重复刮打着唐少棠耳鼓。

    她身上旖旎绵柔的异香比寻常更为浓烈,丝丝缕缕地窜入唐少棠脑中,让他微觉头疼,渐渐陷入似梦似幻的迷惘。

    “我……”

    一股想要据实相告的急切冲动攀上脑海,唐少棠垂下眼睫,微微弯曲原本按压左臂伤口手指,不露声色地用指甲一点一点撕开了伤口。

    伴随着锥心之痛,他登时清醒,再不吭声。

    两人僵持了半晌,婵姨似是屈服于唐少棠眼底的倔强,终于收敛了责骂,深吸一口气,微微昂首,仿佛想起了什么人什么事,逐渐恢复了常态。

    她淡然道:“你不像你娘。”

    唐少棠:“!”

    婵姨不紧不慢道:“她不会如你这般愚蠢。”

    她张开双手,扶住唐少棠的肩,把他转过身,好直面脚下漂蝇藏污的浊水,看清这座扬着陈腐恶臭的水牢。

    黑发,人头,四肢。

    一具因浮肿而扭曲狰狞的尸体,缓缓冒出水面。

    唐少棠本能地退缩,肩膀却被婵姨牢牢钳住,动弹不得。

    “少棠,你要知道,你是霓裳楼的人,只有遵守楼规,才能在楼主的庇护下每日锦衣玉食,过着贵公子般的神仙日子。一旦离开了霓裳楼,你就什么都不是,不配这般清清白白地站着,只配像她一样,在肮脏浑浊的污秽中沉沦至死。”

    婵姨手上使力,将唐少棠往前猛地一推。

    噗通。

    婵姨投来居高临下视线,说:“你以为你手下留情,就能救得了她吗?”

    落水的一瞬,唐少棠的目光与浮尸空洞的瞳孔交汇。

    尸体早已面目全非,男女莫辨。

    在浊水彻底没过头顶前,他耳旁传来婵姨森冷的话语。

    “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究竟哪里错了。”

    水牢的机关几乎是在他下落瞬间同时弹出,锁住他的双腕,将他锁在壁上站立不得移,水牢内的水位很快降了下去,又复从头一点点顺着水道注入其中。

    唐少棠茫然无措地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浮尸在他眼前起伏沉浮。

    那一双嵌入肌里扎根眼窝的眼珠子因浮肿而凸起,失焦的瞳仁里,倒映出的是自己非人的陌生模样。

    最初他还能头脑清晰地记得婵姨将他推下水牢的目的,是为逼他反省认错,而非处刑。

    然而,日夜在随时溺毙的枯等中循环往复,反复在窒息的生死交叠中徘徊。

    渐渐地,他模糊了时间,麻木了五感。

    唯将眼前那个面目全非的溃烂轮廓,一刀一画刻进了心底。

    再不能忘。

    ……

    唐少棠在暗无天光的湖心睁开眼,按捺下心底复杂的心绪,于水中四处摸索,试图寻找阿九的踪迹。

    地下湖上窄下宽,呈现出非自然的细颈瓶形,越往深处越是开拓,湖水也越冰凉彻骨,他屏息在黑暗中寻了好一会儿功夫仍无所获,料想阿九可能先一步上了岸,便拨开湖水,游出水面。

    湖面波光粼粼,间或有细碎的光影星星点点若隐若现,流萤浮光的笼罩下,一人墨发白衣,转眸回望。

    发如瀑,肤如雪,人如月。

    分明无风亦无月,却见月落舞流萤。

    阿九摆手挥散了萤火,随意拨弄着湿哒哒的长发,问:“你怎么也下来了?”

    朦胧间,唐少棠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来找你。”

    是实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九默然,垂眸注视着半掩在水中的唐少棠半晌,状似敷衍地“嗯……”了一声。

    见唐少棠不觉水冷仍趴在岸边发愣,阿九没来由地生出不满,咋舌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向水边,不由分说就将人捞起来,用拧得半干的袖子使劲将对方的脸擦拭干净。

    阿九:“愣什么愣?脑子进水了?”

    他在心里絮叨:还睁着一对大眼睛张望,黑白分明的,跟个妖冶的水鬼似的。

    唐少棠缓缓眨了眨眼,看着阿九,略微有些茫然。

    曾有人将他推入污秽,也有人帮他复返明净。

    唐少棠:“……”

    这是第二次了。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看到的人是你。

    阿九敏锐地察觉唐少棠眼神中的恍惚,知他畏水,刻意不点破,他清了清嗓子,说:“走吧。”

    唐少棠顺从地点了点头,一步一个脚印地紧随其后。

    ……

    地下光线昏暗,地面湿滑,无论朝四面八方,只消走出三两步,脚底便都会染上无处不在的苔藓。若是换做寻常人,恐怕会寸步难行,一步一个跟斗。

    但阿九走得十分顺畅。

    他似乎惯于在黑暗中行走,脚步出奇的稳当,哪怕走得漫不经心,仍旧不磕不碰,步履如飞。

    反倒是唐少棠跟得并不轻松。

    他身有微恙,脚伤也未愈,本就一直在勉强。

    自打入了水,他脑里就像被蒙了一层纱,整个人浑浑噩噩。只要他微微闭上眼,曾在窒息中徘徊的无助,左臂溃烂的刺痛,水牢里的熏天腐臭,以及那双暴凸的双目,就会反复在眼前闪现,在鼻尖萦绕,便是他已经出了水,仍然挥之不去,致使他呼吸微滞,气血不畅。

    当然,他略显不自然的委顿只是与他平时的自己相比。

    哪怕是现在,他依旧镇定自若,步伐未缓,人也未有丝毫落后。

    唐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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