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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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妈赶了屋里的人,坐在榻上告诉月贞要送她回娘家的事。将月贞说得云里雾里的,亲自端上茶来,因问:“怎么好端端的,要叫我回娘家去?”

    “回娘家去还不好?”冯妈笑着嗔她一眼,端起茶呷了一口,态度模糊,“太太体谅奶奶这些日身子不好,特地叫你也不必带下人和崇哥,自己回娘家去清清静静将养些日子。奶奶回了娘家,好好请个大夫来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病,也好对症下药。”

    月贞更有些糊涂了,“在家请大夫不是一样的?”

    冯妈谨遵琴太太的话,不愿意撕破脸。眼下别的都先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悄无声息落了这胎,好把朝廷那头瞒过去。

    因此只能以弦外之音暗示月贞,“有的病不好在家瞧的,瞧出来给人听见,一于李家的体面无益,二于奶奶自家的脸面也无益。何不在外头弄得干干净净的再回家来?太太的意思,只要清清白白的回来,什么事都当做没发生,奶奶你这个媳妇,她还是认的。”

    月贞简直满头雾水,把一边立着的芳妈睇了一眼,“我到底是什么病啊?难不成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那芳妈留意了月贞好几日,也忍了多日,这会终是憋不住了,跺着脚乜她一眼,“您自己哪里不舒服您自己不清楚?不说出来,大家存体面,真要人戳破了窗户纸,就连我们底下人也跟着没脸!”

    月贞将两人面色反复窥一窥,回想自己身上的症状,又是胃口不好,又是精神不好,偶然吃些饭下去还要呕出来,可不就是人说的有孕的征兆?

    这可真是断没可能的事情,她与了疾虽然不清白,那都是老早的事情了,近来见面也不过是面上亲热一番。就是与蒋文兴,也都是刻意堤防着这事的。

    想来是这些人误会了什么,再有那日琴太太暗探那枚香袋的事情,她心里益发断定。

    她先是暗恼一阵,本想为自己辩白表白的,可转念想到芸娘桂姨娘等人,便赌气似的不愿辩解。随他们去误会,横竖她是不怕请大夫来瞧的!

    她点点头,仍装作不懂,“好吧,我听太太吩咐就是了,我也正想回去看看我老娘哥嫂。”

    说话就随珠嫂子打点了几个包袱皮,带上了马车。

    她独身回去,想着趁此间歇歇也好,在家虽然总同嫂子哥哥拌嘴,却没这些恶事缠身,落得个轻松。

    可事情哪就如她想的那样简单?章家老太太暗里得了琴太太的话,说要她偷么请个大夫为月贞诊脉落胎。她早臊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子钻进去,一面又担心人家送了月贞回来从此就不肯再接回去。嫁出去的女儿给人弃回娘家,叫街坊听见还不知要怎么议论好了!恨得她直想带着月贞一齐撞在那墙上死了算了!

    白凤除了一样的担忧,还添着一层担心。只怕月贞不能够再回李家,好容易过上的好日子岂不是又要鸡飞蛋打?

    这婆媳俩各怀着忐忑,给刚请来盖房子的几个匠人都暂且放了一日的假,凑巧永善没屋子睡,带着两个儿子借住到朋友家中去了。这日就只得婆媳二人,以同样一张晦气的面孔迎接月贞。

    月贞打发了车马回去,两个胳膊挽着几个包袱皮进了后院,乍一瞧还真像是给婆家赶出来的,有几分潦倒落魄模样。她站在院内喊白凤:“嫂子,帮我搭把手。”

    白凤只顾在前头走,扭头不耐烦地睇了她一眼,“我不得空,不是要给姑娘瀹茶嚜。”

    说话便直直走进堂屋里。月贞正为这冷淡的态度有些弄不清,谁知她娘不知从那个角里冲出来,提着把竹枝扎的笤帚就往她身上打,“你还有脸叫人招呼你!你怎么不死在外头?!你还有脸回来?!我这张老脸都给你丢尽了!”

    吓得月贞丢下包袱皮满院子跑,听着她口里的话,渐渐明白过来,想必连这头娘家人也跟着误会了什么。

    她只得一面跑一面嚷:“娘只听信人的话,怎么不先问问我就打起人来?!”

    老太太腿脚不利索,追得气喘吁吁也没追上。跑不动了,扶着腰在后头骂:“你个没王法的小霪妇,还有什么说的?你们太太叫人偷偷传话给我,我当着人听见那些话,只恨不得找副棺材躺进去!你爹读了一辈子的书,没曾想会养出你这么个没廉耻没王法的女儿。要是给他知道,非得从地里爬出来掐死你才算完!”

    市井粗鄙之人,骂人自然也骂得难听,单“霪妇”两字就忽地令月贞站住了脚。她在屋檐底下回首看她娘。老太太那张脸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怄得,又或是臊的,红得发青,两眼里都是血纹,那架势恨不得将月贞就地打死。

    又看白凤,立在堂屋门首冷眼笑着,扫在她身上的目光利箭一般,恨不能将她就地射死。

    不知怎的,有关芸娘生前的那些零碎片段又浮现在月贞脑中。她想到姜夫人,想到缁宣,想到芸娘屋里那班下人,因缘种种,当时看着不觉得怎样,此刻慢慢有些感同身受的锥心之痛。

    她本来就怀着赌气的意思,此刻更加不愿说明了。霪妇不霪妇的她自己也说不好,但她倏然觉得,最应当审判她的人不是这些人,琴太太霜太太也好,她的老娘嫂子也罢,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下人,他们都不能给她定罪。

    所以她一言不发,既不招认,也不辩白。她原本就是个犟性子。

    老太太喘平了气,那一股子怒火也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羞臊之意。她丢了笤帚走过来,照着月贞的脸就掴了一巴掌,语气比方才冷静,“我们章家简直丢不起这样大的人,你让你哥哥往后怎么在外头见人?还有你两个侄儿,大了怎样在人前立足?”

    月贞被打得偏过脸去,心被这手刮的风吹凉了半截,人却是笑着回过脸来的,“我有点差池就连累哥哥没法见人了?您怎么不说他自己是个烂泥扶上墙的货,不能给自己争脸呢?”

    这话连白凤听了也生气,从门首走下来,“姑娘这是什么话?你做了不要脸的事,反来说你哥哥?你哥哥再不好,也不曾去偷人家的媳妇啊。再说姑娘家,哪比男人?姑娘出了这种事,人家要说什么?”

    月贞横她一眼,冷笑一声,“说什么?不就是说‘霪妇婊.子,娼.妇粉头?’你们当初不问也不打听,只听媒人说他们李家如何有钱,就把我稀里糊涂嫁出去做了个寡妇,还要我永世守节?我难道就是合该替人守寡替你们卖命的?”

    老太太最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好像是这一家子卖女求荣。人就是这样子,心是这个心,越容不得人说。

    气得她老人家又扬手扇了月贞一记耳光,“没有男人你活不成?天底下哪有你这样不晓得臊的姑娘?!”

    月贞就跟与人作对似的,咬着牙关笑了笑,“就是活不成,我就是要!你们想打死我保你们的脸面,那不能够!我告诉你们,李家还是要来接我回去的,你们真打死了我,你们的财路可就断了!”

    其实说这话,她心里也有些没底,不过是计算着以琴太太的做派,要是不要她,早就捅破窗户纸将她送回雨关厢由那班公亲裁夺着打死了。

    何况她本来就没怀着孩子,那些事不过是他们的揣测。等回头查检出来,揣测自然就会不攻自破。

    所以此刻,她是抱着一种报复性的愚弄他们的态度在瞒着。然而一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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