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 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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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尊景昀并没有捕捉到那一丝近乎于无的伤感。

    她冰雪般冷淡的眉眼间带出淡淡的喜悦,那是因为见到了师兄的缘故。

    江雪溪抬手,自虚空中取出一物,送到景昀面前。

    那是一只形状狭长、长约一尺的剔透冰盒,周身散发着袅袅寒气,冰盒内封着一支淡黄色的花苞,枝叶俱全。

    景昀接过,讶异道:“这是……翾光花?”

    “打开看看。”江雪溪朝前稍稍倾身,指尖一抹,抹掉了冰盒上刻下的封印符文。

    刹那间光芒升腾而起,在空中化作点点淡金色光团。

    淡金色萤火虫般萦绕不散的光团飘浮在殿中,与此同时,冰盒中那朵淡黄的花苞缓缓绽开,周身逸散出阵阵清光,在景昀眼前一寸寸开放。

    冰盒变得越来越薄,待到景昀手中一空,完全消失时,这朵翾光花终于彻底盛放,完全变作淡金色,花蕊轻颤,似有若无的、冰雪般的幽香升腾而起,散发着清透柔和的光芒。

    翾光花在名花异草榜上高居第一,不仅是因为它十分貌美,还因为翾光花本身有淬炼灵脉洗琢筋骨的妙用。但对于修为横绝当世的道尊来说,更吸引她的显然是翾光花的美貌——这也算是一种奇特的买椟还珠了。

    景昀拈花玩赏片刻,忽而疑惑:“我记得翾光花似乎已经不见踪迹许多年了?”

    江雪溪轻轻嗯了一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博古架内侧桌旁,修长五指贴在茶壶上试了试温度,似乎不太满意,于是以指节在茶壶上笃笃敲了两下,提壶斟茶。

    原本冰冷的茶水从壶中倒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温热。江雪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从梅经雨那里拿了几颗种子,闲来自己种的。”

    “……你自己种的?”景昀扬起纤秀的眉,语气诧异。

    翾光花如果随随便便自己就能种出来,也不至于在修行界不见踪迹许多年了,这花需得在极寒之地生长,极其娇贵纯净。江雪溪口中的梅经雨是药王谷掌门,相识多年相交莫逆。天下奇花异草灵丹妙药,泰半出自药王谷,假如药王谷自己能培育出翾光花来,梅经雨肯定不会只给江雪溪种子。

    “嗯。”江雪溪微笑着迎上景昀的目光,“我自己试了试,发现用灵力浇灌可以催开翾光花种子,一共种出来两棵,这是第二棵——第一棵手生,一不小心催过头了。”

    修行界想培育翾光花的人多得是,试图用灵力催开种子的肯定不止一个,江雪溪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却用了‘浇灌’这个词,说明即使在他眼里,耗费的灵力也并非少数。

    江雪溪的师妹是景昀。

    玄真道尊景昀,自道殿成立数千年来,最年轻最有天分的道尊,修行界千年来最年轻的大乘境。

    江雪溪自己,同样是年少时声名远扬的少年天才,道殿唯三的大乘强者。对他这个境界而言,一举一动行走起卧皆是修行,挥洒灵力便如洒水一般寻常。连他都觉得不少,可见耗费的灵力必然是难以想象的程度。

    翾光花本是极为珍贵的奇花,但与这令大乘真人都不能忽视的灵力相比,又不算什么了。

    景昀一时无言,毫不意外师兄能做出这等买椟还珠暴殄天物的事情。

    她反手就把花放入了虚空中:“既然师兄你敢拿到我面前来,一定已经做好了被我占为己有的准备。”

    江雪溪莞尔。

    下一刻画面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转瞬间大雪纷扬而下,覆盖向中州大地。

    大阵开启了一角,整座道殿温暖如春,唯有云台上下一白。

    风席卷起雪花,顷刻间云台前的小径变成了一片彻头彻尾的白。凛冽的寒风里,云台九层屋檐之上,景昀和江雪溪并肩坐在那里。

    风雪的寒意不能逼近大乘境强者周身,唯有雪片飘落在他们发间,远远望去有如白首。

    景昀的目光穿过风雪,望向寒夜那一端遥远的山下城池闪烁的烟花灯火。

    “除夕快乐,师兄。”她轻声道。

    修行者动辄闭关数年,不知寒暑春秋,并不看重除夕。但景昀不同,她其实很喜欢除夕。

    道殿正使常年在外游历,时而回道殿复命。江雪溪每年回来,一定会赶在除夕之前,和她一起过这个凡人最在意的节日。

    “除夕快乐。”

    江雪溪微笑道。

    景昀注视着山下的烟花灯火,而他从始至终凝视着景昀。春水般优美的眉眼始终专注,没有一刻从景昀身上移开。

    “师妹。”他轻声道,“我准备闭关了。”

    江雪溪隔着衣袍松松环绕住景昀的肩膀,是个亲近又不过分逾距的姿态。他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声里非常轻,却又显得那样清晰。

    景昀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你想在外闭关?”

    江雪溪说是。

    景昀问:“为什么?”

    江雪溪静静道:“我有一些修行上的问题。”

    他没有正面回答师妹的问题。

    景昀深深闭上了眼,白绫下的睫羽颤抖起来。

    当年她没有问下去,因为她看出师兄不想回答,而她从不愿迫使师兄违背他的意志。

    但此后很多年里,景昀都在后悔。

    记忆里的道尊景昀当然没能预见后来发生的一切,她心底掠过片刻的疑惑和隐隐的古怪,下一刻江雪溪自腰间抽出了随身的玉笛。

    “想听笛子吗?”

    道殿大阵重新闭合,云台上的风雪声归于寂静。江雪溪将玉笛凑到唇边,开始横笛吹奏。

    笛声如水,潺潺而过。

    一直到景昀靠在江雪溪肩头,睡意朦胧时,她隐隐察觉,师兄停止了吹奏,黛色袖摆环绕过她的肩头,江雪溪开始轻轻哼唱一曲动人的小调,词句模糊,却十分动听。

    景昀渐渐睡着了。

    天地一白,风雪渐渐停了,月光从天际洒下,将云台九层屋檐上的一对身影包裹住。

    一千年里,景昀反复回溯这段记忆,终于听清了师兄当时唱的那曲小调。

    那是一首《浣溪沙》。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那时的江雪溪,到底在忧虑什么?

    景昀不知多少次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正如她曾经耿耿于怀、辗转反侧地去想,假如那时她没有保持缄默,是否今时今日,她就不会面临这样多深重的谜团了。

    但那时的景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正如她没有预料到,除夕夜一别后,她再次见到江雪溪时,已经是二十年后的承天台上。

    春风拂绿大地,霜雪染白中州。二十年春秋弹指而过,拂微真人江雪溪再不曾出现在景昀面前。

    二十年后的承天台上,师兄为她挡下致命一击,只留给景昀匆促的、浸透了鲜血的最后一面。

    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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