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丑: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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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连行走说?话都比寻常倍加敛色屏气,这何尝是她?的本意?

    身居高位者,不可任性?妄为——她?自己都明知故犯,又有何立场责怪皇帝呢?

    何况皇帝还比她?占理。燕家兄弟确有妄语狂言,理应获罪,她?迈不过这个槛儿,无非是惊觉人与人之间行差踏错的代价如此轻重有别。

    她?愿恕而皇帝不愿恕时,这个人便无可恕。

    她?怨不得皇帝,这一点她?无须任何人来开解。

    平生不爱钻牛角尖儿的人,一旦着了相,那真是谁也?拉她?不出来,哪怕她?自己肯自拔也?不得章法。

    至于沐昭昭呢,一开头是皇命难违,这个说?客她?当仁不让;待摸清楚了整件事的脉络,颇能与那两个内侍感同身受,对仪贞在知交情谊之余,更多?了几重钦佩。故此皇后?与皇帝能否冰释前嫌竟在其?次了,但愿仪贞心结可解,此后?不再烦忧。

    于是摒退了宫人,道:“义正辞严的话我就不说?了,也?不能起?死回生——只有一句,凡人在世,终究保不齐不会走到无能为力、事与愿违的境地,不独娘娘、我,卑微如蝼蚁,尊崇如天?子,大道无情如是。可假使知晓曾有一人将自己放在等同的位置相待,纵然赴死,也?不算遗憾。”

    这“等同”二字何等虚无,砸在仪贞心上却重逾千斤。她?绝知自己与燕家兄弟不等同,与皇帝不等同,与沐昭昭亦不等同。世间命数就是这样不公,人生来便分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然而这人世又这样幽微,至尊至贵者非人皇天?子,至尊至贵者莫若“我”。

    她?浑身一颤,两行泪从颊边灼过,捂了脸仰倒在椅背上,两手从掌心到肘弯顷刻间湿透,可语调里分明带了笑意:“不必担心,不必管我…”

    慧慧珊珊等人围在屋外,隐约闻得仪贞的泣声,却未听?见贵妃略加劝解,一时焦急不已,彼此对望一眼,准备进去看个究竟,孙锦舟好巧不巧地颠颠儿跑来了。

    他?愁着眉、苦着脸、声口做作得过犹不及,向慧慧道:“陛下在东苑里摔下了马,随行太医说?像是伤着了筋骨。你说?,是不是该回禀皇后?娘娘一声?”

    第99章 九十九

    端阳节有打桃射柳的?旧俗, 今岁虽然内宫“躲午”,但?皇帝稍一露意,哪里少得了陪同玩乐的外戚勋贵子弟?

    这下圣躬受了伤, 一干人都大气也不敢出, 耸眉搭眼地等着太医们?的?消息, 一时那位孙太监又回来了, 请他们?且到别处歇着, 回避内宫贵人。

    仪贞与沐昭昭进?了门, 正?与满头是汗的高院使撞了个对脸, 忙抬手免了老先生的?礼,问:“陛下如何?”

    “请娘娘宽心。”高院使道:“陛下只腕骨受了损伤, 臣已为陛下复了位, 再开一帖续筋接骨药,好生静养些时日便是,万幸是左手, 暂且不活动也无大碍。”

    仪贞点了点头,道一声“有劳”, 便至内间来看皇帝。

    月余未见, 皇帝似乎瘦了些,容色略显苍白,大约是因为疼痛,紧闭的?双眼和轻锁的?眉头无不透着倦乏。

    他靠在醉翁椅里,仿佛是睡着了, 没有被仪贞二人的?脚步声惊动。二人也就不去扰他,在屏风隔断出?来的?外间候着。沐昭昭略待了片刻, 又因事率先离去了。

    少顷小内侍领着个药童,捧着煎好的?汤药进?来了。见皇帝未醒, 二人犹豫地看向仪贞,请她定夺。

    仪贞让他们?将碗放在几上就退下,自己又等了片刻,待药的?温度不烫口了,方?才起身走到醉翁椅前,轻轻唤了声“陛下。”

    皇帝睡得不算实,眼皮微颤了颤,旋即便睁开来,看着她,像新结识一般,凝望片刻后,稍显不自在地又挪开了,掩饰地支身欲坐起来,混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左手正?要?往椅子上撑。

    “小心!”仪贞连忙去拦,且不敢用力,指尖虚虚碰着他的?手腕,好在皇帝及时刹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棉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地方?,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又调整了下坐姿,仪贞已将药碗端过来,自己在近旁一只鼓腿彭牙杌凳上坐下:“单手不方?便,我喂你喝吧。”

    她依旧是如此?。即便对他生了嫌隙,可既然决定要?搭把手,神情就是坦然不忸怩的?,不叫对方?觉得难堪。

    皇帝哪敢迟疑,顺从地挪过去些,低眉抿尽了银匙中深褐的?苦水。

    方?剂里加有地龙,温吞喝着,腥冷的?气味简直满嘴化?不开,唯能将舌尖抵在犬牙间,遏制住张口呕吐的?冲动。

    换作曾经,他必然将碗接过来,宁肯一气喝尽,免受这般钝刀子割肉的?折磨。

    但?眼下,他什么也不说?,怕出?口的?话妨碍了入口的?药。

    白瓷碗儿见底,仪贞自个儿想起前情来,愣了一霎,感慨之余又有点好笑,搁下药碗,起身去找蜜饯匣子。

    皇帝这人也奇,分明爱吃这些玩意儿,偏生手边从不存这些,仪贞寻了一圈儿,索性走到窗边唤慧慧。

    慧慧“唉”了一声,撩起金丝竹帘儿跨进?来,先冲仪贞身后蹲福:“陛下。”

    仪贞回过头,皇帝正?站在屏风旁,将缠裹起来的?那?只手往后一背,眉头微拧着道:“太闷热了,出?来走走。”

    仪贞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伤的?是手不是脚。转回来对慧慧道:“叫他们?做些过口的?吃食来。”一则祛祛口苦,二则已经折腾到下半晌了,也该进?些汤点垫补垫补。

    “何必麻烦?清茶漱一漱就是了。”皇帝保持着左手负在后头的?姿势,右手稳稳当当地提起几案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徐徐端到唇边饮用。

    仪贞这会儿福至心灵,意识到他是以为自己起身要?走。

    倒把她想得太没有家教涵养了。

    她始终不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不过口吻总归比大而化?之的?过去长进?了些:“诚如你想的?那?般,我今日来,是因为听?见说?你受伤了——可这没准儿正?是老天爷看我拖拉了这么久、有意塞来的?一个契机,不必将它?想得那?样坏。”

    她走上前,执意接过皇帝手里那?盏半冷不热的?茶,放到一旁去:“这些日子,我不知打了多少篇腹稿,千言无语说?不尽,可一个字也落不到纸上去——亏得我不用做文章考功名?。”

    她冲皇帝笑了笑,皇帝在久违之余,并未能感到稍许心安:若她是写不来文章,那?么他便是明知科考取士宗旨何在,却依旧对拿到手的?考题一筹莫展。

    “…现下我全无预备,只好信口一说?,你便姑且一听?,可与不可另论,好歹要?履行上月之约。”不履约,更无以常见常伴如旧。

    入药的?地龙死而复生,在五脏六腑中翻腾挣扎。皇帝深抿住唇,甚至忘记了可以呼吸,不知自己将等来一场倾盆暴雨,还是地动山摇。

    “从前种种,我虽未能欣然全纳,但?愿尽力体谅你;今后种种,或有分歧,但?愿你也尽力体谅我。”

    腕骨上突兀地传来倍逾实际的?剧痛,皇帝因此?愈发不能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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