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忏悔: 3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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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身后。他走出两步,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终于走光了了,许贵琛还在那儿指手画脚:“这个箱子打开来我看看,这个搬出来,这个搬出来……这个也给本少爷搬出来,我许家的东西,这叫偷你们知不知道!”

    魏逢面无表情掐了下自己的虎口,往回走,突然听见棍棒落地声。

    有某一刻他突然想起蜀云问他,很久以前问他,“陛下,你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打吧,至少不管你犯什么错,阁老都没有打过你,对不对?属下说的不是手心,是荆棘、藤条还有铁棍。”

    少女天真无知道:“三哥也挨打啊,祖父从蒋姨娘那儿把三哥带到膝下亲自教养,蒋姨娘也阻止不了……三哥就和祖父住在一起。”

    “祖父跟着太宗皇帝行军打过仗,一铁棍能把人打吐血;族中长老家法更是严酷,沾了盐水的荆棘条抽得人皮开肉绽。三哥已经做得够好了,好不好都要挨打。幼时我见过祖父毫无预兆地打三哥……所以才害怕去祖父那儿。”

    刹那间魏逢后槽牙响了下,梭然转身喊道:“徐敏!”-

    刑部大牢门口。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离开。

    “秦炳元从诏狱移交刑部大牢,十日后午门斩首。秦家举族流放,罪名不是谋反。”

    蜀云:“陛下留了他们一条命。”

    许庸平点头。

    他刚从刑部大牢出来,蜀云以为要回府,听见他道:“去宝华寺。”

    ……

    临时起意,宝华寺没有闭寺。不少香客前来上香,主殿拥挤。

    莲台上佛身温和慈悲。山间不久前下过小雨,通往他的路崎岖泥泞,似要将一生走尽才能到达。

    “阿弥陀佛。”

    寺庙方丈寂通亲自作陪:“阁老有些时日没来,想必一切都好。”

    许庸平目光落到佛身前摆放的三个蒲团上,了了一笑。

    “十六那年我与大师第一次见面,大师说我与佛无缘。”

    “世事无牵挂,名利无所求。”

    寂通道:“阁老十六岁那年来到宝华寺说要出家,对贫僧说的那句话。”

    “此后每一年立夏,阁老都来问贫僧一次。贫僧的回答三年如一:施主与佛无缘。第四年,阁老没有出现。”

    许庸平:“佛语玄妙,还请大师直言。”

    寂通道:“事不由人,身处红尘万丈,各有机缘。”

    他问:“朝局已定,盛世太平。阁老为何事烦扰?”

    许庸平静望远处青山,有飞鸟从少林中惊出,翅膀扇动声带过林梢。

    “从第四年起至我今日踏入宝华寺这一刻,我已经不能对你说出‘世事无牵挂,名利无所求’。”

    寂通和善地说:“心中有挂念之人并非坏事。”

    许庸平忽然道:“我见到他时,他还很小。先帝让我从他众多子嗣中挑一个,年龄相仿做伴读,差太多做老师。”

    寂通道:“阁老多智近妖,先帝有识人之能。”

    “我却并不想搅进这团浑水里,借故想要出家,拖了几年。”

    许庸平缓缓道:“人之所求不在外,在己。”

    “后来再进宫,我选了看起来最软弱那个,摔一跤坐在地上直掉眼泪,想着绝无继位可能。”

    “谁知他仅仅是在我面前哭罢了。”

    许庸平很轻地笑了声:“可见一念之差,事与愿违。”

    寂通摇了摇头:“贫僧却不这么看。”

    “哦?”

    寂通:“龙之未升,与鱼鳖为伍。于阁老如此,于今上亦如此。今上性聪而慧,实非池中之物。纵一念之差不成师生,仍为君臣。”

    “若阁老当日选了别人,君夺臣妻在先,两厢比较君夺臣师听起来也不算荒诞。”

    “……大师幽默。”

    许庸平:“若非我入宫,恐怕早已隐居。”

    “少年天子,求贤若渴。三顾君庐,筑屋于旁。寒来暑往,阁老总要心软。”

    同吃同住锲而不舍水滴石穿是魏逢能做得出来的事,时间问题而已。许庸平未免无言,又道:“若你同意我入寺,如今情状也大有不同。”

    寂通眉眼慈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一座佛寺,今上有能耐建,也有能耐摧毁。”

    魏逢早叫嚣要把宝华寺推了,许庸平哑然,半晌叹道:“罢了。”

    “生如江河流水匆匆,从前我总觉得世事无求,如今也觉得还是太快了。”

    许庸平道:“他幼时爱玩闹,爬树捉鸟摸鱼,一个不慎摔掉半颗门牙,好在后来长出来;八-九岁咳喘,夜里难睡;十岁大病,遍求名医;十一二深宫辗转,十三四梦魇,卧榻边不能离人,吃而吐吐而再病。如今年岁渐长,两月伤三回。”

    “……我总不能放心。”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取了香,点燃,在佛前下跪,万万种忧虑压于舌面,归为一句:“臣求君安。”

    出宝华寺大门山已漆黄。

    寂通仍然作陪,送到山脚。许庸平要上马车前他忽然双手合十,问了一句话。

    “阁老找到答案了吗。”

    许庸平笑了笑,道:“没有。”

    “寺中经书千万卷,十二载春秋,阁老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也许下一次。”许庸平温和地说,“也许我永远不会得到答案。”

    二人打哑谜似地说了两句话,蜀云坐上马车车架,正要驾马十米外飞奔而来一匹红棕良驹——来人是许国公府的人,见到二人连滚带爬跌下马。

    “阁老!不好了!”他一手指着国公府方向慌张道,“陛下要杀五少爷,还请阁老速归!”

    蜀云刹那捏紧缰绳,心里不愿意相信魏逢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许庸平。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车内的人,忧虑道:“阁老。”

    许庸平阖眼:“哦?”

    来人毫不喘气道:“今日各宗门族亲都在东园,陛下不知怎么将五少爷压在院子里打,再打下去不死即残啊。”

    “说清楚。”

    来人还欲复述,马车内人口吻平淡阻止:“他不会无缘故动手,我问最后一遍,谁惹了他。”-

    许贵琛头朝屋瓦末端,倒悬空中姿势令他面部充血,他后臀已然皮开肉绽。

    十几名黑衣侍卫出现在东园。

    “嘭!”

    “啊啊啊啊啊——”

    许贵琛被拎到屋顶上,那么高的距离看得他头晕,磕绊道:“大胆!我是朝廷命官,你竟敢——”

    “天底下还有什么是朕不敢的。”

    ——朕。

    许贵琛呼吸都停止,求生本能令他双手死死扣住瓦片,唇齿间不住冒出凉气。

    那少年身形单薄,却不知怎么力气极大,徒手把他拎上屋顶,踩在他后肩的腿部力量也极强,他有骨裂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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