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5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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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转至河道,乘船而上,及至大柳村,进村一问,无人不知,不多时便寻到那梁祖跃赁下的两片荷塘。一望左右塘中菡萏盛艳,在夕阳里如火如荼,顺着中间小路往前去,有一片余晖正罩着前面两间屋舍,久看有些刺眼。

    二人在屋檐底下喊了两声,却无人应,九鲤因见正屋的门半掩着,便推开朝里张望,“有人么?有没有人?——主人家在不在?”稍后片刻仍然无人应答,她便扭头对杜仲道:“我进去瞧瞧,你到那间屋里看看。”

    随即吱呀一声,轻轻推门进屋,只见里头虽装潢简单,却十分整洁,迎面摆着张八仙桌,正墙底下放着套桌椅,桌上搁着些精致茶器。右面用些竹竿竖列起来做了隔断,里头像是间小小的卧房。她又朝卧房里探进去,只有张架子床,待要走,眼角却扫见那枕头旁边放着个东西,她定睛细看,可不就是她的螺钿匣子!

    刚拿起那匣子,倏闻杜仲在西边屋里大叫了一声,她忙向外走,谁知门上站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正一步步朝她渐逼进来。

    这梁祖跃约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消瘦,一件靛青袍子虽有些旧,却十分洁净,皮肤白得像带着病气,眼神空而冷,显得人有种阴郁的气质。不过平心而论,他的相貌身材的确是更胜沈志一筹,女人都容易被美的东西迷惑,对待男人也不例外,所以陆燕儿想嫁的人其实是他。

    九鲤看着他将昏迷的杜仲拖来绑在床尾,麻绳在床架子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捆得死死的,他还没醒,脑袋歪搭在床沿上。她自己则被反绑在床头这边的地上,心中又是惧又是急,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梁祖跃拾起地上那螺钿匣子,打量着九鲤,“听说汤成官是个贼,他卖的这些东西都是偷来的,想就是偷的你的?”

    听这口气,果然那些东西都落到了他手里,九鲤心眼一动,朝他讨好地笑一笑,“你要是喜欢,都送你了。”

    谁知他脸色忽一变,凶狠地握着匣子在她眼前扬一扬,“这本来就是我的!是我的!”

    “好好好,是你的,是你的。”九鲤见他变脸变得快如此之快,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可别是个疯子,只好先顺着他说:“我原也不知是你的东西,人家送我我就收下了,你可别怪罪。”

    “谁送你的?”

    她又怕连累了关幼君,便隐其姓名,“一个开当铺的朋友。”

    “当铺?”他直起腰,看着手上的匣子沉吟。

    九鲤歪着脑袋瞅他,“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这匣子对你这么要紧,要早知道我早就还你了。”

    他背着身子冷笑两声,慢慢转过头来,“你倒会说话,还我?你先又不认识我,上哪里还我?”

    “一回生二回熟,朋友不都是这样处起来的么?”

    “小丫头,你叫什么?”

    九鲤见他态度似有松缓,忙笑,“我叫庾九鲤,我家是开药铺的,你放了我们吧,我叔父必有重谢,他有钱的,你要多少他都肯给!”

    “谁说我要钱?”他脸色又凌厉起来,“你以为我是贪恋富贵的人?!你看我像么?!”

    她吓一跳,忙摆脑袋,“不像不像!你一看就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谁知这话也似不合他的意,他凑近脸朝她狰狞一笑,“光明磊落?你怎么看得出来,我告诉你!越是道貌岸然的人越爱装出一副君子做派!”

    九鲤双眼畏惧地在他脸上一转,觉得他这些话分明是种自嘲的意思,此人必是矛盾重重,不能乱拍马屁。她当即改换策略装可怜,睫毛一扇便扇出一颗豆大的眼泪,“你放了我们吧,我再不回家,家里人该着急了。”

    他紧盯着她泪光闪烁的双眼看一会,忽然伸出根指节蘸了她脸上的泪珠,望着手指笑了笑,“你哭起来真像她。”

    “谁?”

    “翠莺。”

    九鲤眨眨眼睛,想到娘姨说他是个专情之人,那这翠莺想必就是他亡妻,这人难道正是因为妻子早亡受了刺激,所以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的?她唯恐哪句话再刺激到他,没敢言语。

    “你多大年纪?”他问。

    “十七。”

    他怀念似的微笑着,“翠莺嫁给我那年,也和你一样年纪,她也很会说话,常宽慰我说不是我的手艺不好,是那些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她常说我的点螺比那些进贡的还要好,将来有一天我必定会出头。真是滑稽,她不知道我改行了,如今不做木匠做起花匠来了。不过她要是看见外面池塘里的荷花,也必会夸赞我,一定会说我种的花比别人种的都开得漂亮!我们做了十年夫妻,要不是她早死,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可惜应了红颜薄命的老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活不长。”

    不知不觉地,天色暗沉下来,屋里没点灯,不过仍能看清他佝着背,一片消沉。九鲤心里咯噔一跳,眼睛慌张地垂到地上,此时此刻情愿自己长得不漂亮。

    “你怎么不说话了?”他掉过头看她。

    “我在想翠莺夫人的相貌,肯定长得跟仙女似的!”

    这句话似乎博了他的欢心,笑着点点头,“不错,她就是个仙女——”他言语一顿,笑意转得凄怆阴鸷,“仙女本不该活在这人世间,这世上的人都坏。连我也坏。”

    九鲤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偏巧杜仲“哎唷”着睁开眼,觉得后脑勺疼得厉害,想抬手去摸抬不起来,这才发觉身上被麻绳紧紧缠绕,手被反捆在背后床架子上。不能动弹。

    他徒劳地挣扎两下,一转头,见九鲤被绑在那头,便慌起来,忙朝梁祖跃瞪过眼去,“你绑我们做什么?!告诉你,快将我们放了!我们是官府的人!”

    九鲤两眼一闭,险些气昏过去,这关头说什么官府不官府的?!一个连杀两条人命的凶犯,不管他想不想,都已成了个亡命之徒了,难道还会畏惧官府的人?

    果然梁祖跃不慌不忙地收起脸上的悲情,斜下眼盯着他笑,“你不必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几日衙门在查那小贼和陆燕儿的死因,我知道迟早会查到我身上,不过令我没想到,王山凤竟然会派你们两个手

    无缚鸡之力的年轻男女来。”

    九鲤听他的口气好像对王大人怀着不小的敌意,急忙道:“我们可不是王大人手底下的人!我们和他没什么干系!”

    “那你们是为谁办事?”

    “谁也不为,我就为找我那些首饰。”

    梁祖跃转头又把那匣子从窗台上拿起来,打开取出里头那只红玛瑙手镯,慢慢噙笑走来,弯腰替九鲤套在腕子上,“你找到了,可以瞑目了。”旋即替她解开绑在床架子上的绳索。

    可双手另被一条绳子反绑在背后,九鲤挣了挣,“你想干什么?”

    杜仲忙大声喊起“救命”,才喊了两声未断,梁祖跃哪里拾起根棍子,咚地一棍子又将他打晕。吓得九鲤也不敢喊了,只连连往后头退步,“你别杀我们,东西我不要了,保管不对旁人提你一个字。”

    “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否则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杀陆燕儿?”梁祖跃一面说,一面上前扭住她的膀子,一手捂了她的嘴,“有你们这么一双漂亮的男女做养分,我的荷花一定会开得更盛,更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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