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萤: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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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个西鞑使节都躲得没了影儿,场上只剩一个西鞑勇士,挨了谢玄览两击后,亦是颤颤巍巍,几乎站立不稳。

    眼见着那旗杆就要当头劈下,勇士终于认输,用大周话高喊了一声“爷饶命”,屈膝往下跪。

    比他下跪更快的是谢玄览挥旗的速度,勇士的膝盖正跪在他们尊贵的王旗上,将王旗一同跪进了泥土里。

    曲罢鼓声止,四下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从萤见谢玄览朝她望来,二人对视了一眼,从萤含蓄一笑,落下了幂篱。

    谢夫人望见这一幕,低声对从萤说道:“三郎的本事不止是马球蹴鞠,倘若你不在这儿,他断没有这么多的精神。”

    ……

    直到傍晚仪典结束,夜里回到营帐,大家还在热切地讨论这件事。

    “谢三公子的体型只有那西鞑人一半宽窄,膂力却如此了得,起码有二百斤!”

    “三个健儿才能拉开的神臂弓,谢三公子倒十分寻常!”

    “没想到三公子瞧着像个小白脸,竟不是绣花枕头啊……”

    因都是各世家年纪相仿的女眷,在这样的场合和氛围里,说话比平常无拘一些。

    有位文秀纤纤的年轻夫人,看样子刚成婚不久,突然说了一句:“谢三公子这样大的力气,将来他娘子怎么受得住啊。”

    众人默了一瞬,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坐在边角的从萤。

    从萤猝不及防,一口茶噎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在诸位女郎或戏谑或好奇的打量中,她慢慢站起身,沿着帐边往外挪:“诸位慢聊,我先回去睡了。”

    她逃也似的离了年轻女郎们的营帐。

    只是她随谢夫人起居,此刻谢夫人的营帐内也不消停,从萤无处可去,沿着营帐慢慢散步,脑海中不由得浮现白日里谢玄览旗舞时的场景。

    凌空翠纛舞,照影寒芒铦。

    意气风发,有劈天盖海之势,这样的谢玄览,自当惹人注目,得人景慕。

    然而这样的本事,若只在马球场或旗舞时昙花一现,未免有些浪费……一时间,从萤竟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感。

    忽然,眼前飘过两三颗萤火,吸引了她的注意。

    从萤抬眼望去,见丛居营帐背后的草地上,飘浮起许多萤火虫,柔光点点,照出一条蜿蜒石子路。因整座浔陵山都有军卫巡逻,所以她心中喜欢,就放心大胆地沿着萤火往前走。

    沿小路行数十步,尽头是一座小木亭。

    木亭里燃着一线幽香,这幽香吸引了许多萤火虫从草丛中飞起,绕亭翩翩飞舞,将这一方木亭照彻如明月中。

    然而比这朦朦萤火更令她惊异的是木亭中的人——

    轻衣缓带,宽袍广袖,沾湿草木清露,愈发显得伶仃寂寥,依稀是无尘清夜、如银月色里的石火梦身。

    他阖着眼睛,手里慢慢转一柄折扇,扇柄绕过他细长的手指、瘦削的手腕,缓缓展开后遮面而过,又从后背转到腰侧,绕着腰间玉带干净利落地旋开,扇面上洒金颤颤,可与萤光争辉。

    他腿脚不利落,所以动作幅度很小,显得慵懒散漫。

    从萤虽不懂武式,但也看得明白,这与谢玄览白日旗舞的招式相同。

    只是前者有卷焰惊涛的膂力,大开大合能逼壮士折膝,而眼前这位却像是画里的逸出的水墨、薄霜白露凝成的精怪,虽意态翩翩,然病弱无力,似乎一口气就能惊散。

    从萤默默望着他。

    她当然知道百十斤重的王旗与数寸长的折扇不同、当然知道烈烈天火与月下寒霜不同。

    可她总是下意识地、难以克制地将两人联想到一处,如今见到晋王重复白日里三郎旗舞的招式,更是将这两人的身影合为一辙,心中无由地痛彻。

    就好像,白日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谢玄览,经历了某种难以想象的摧折后,变为眼前这人的模样。

    “你哭什么?”

    晋王收了折扇,语调极轻地叹息道。

    从萤蓦然回神,抬手一抹,果然在眼下摸到了一片泪痕。她望着湿漉漉的手指,心里白茫茫、空落落的,一时竟找不出一个缘由。

    “我瞧你白日里倒是很开心,”晋王的声音温柔沉静,含着几不可察的寂寥,“你如今落的泪,究竟是可怜他,还是可怜我?”

    第77章 阴谋

    一只萤火虫落在掌中,晋王合指拢住,送到从萤面前,从萤却将它放走了。

    晋王笑了:“明明喜欢,却偏偏不要。”

    从萤说:“我喜欢的并非它在我掌间的样子。”

    “倘若这只萤虫因为喜欢你,不顾朝生暮死之苦,甘愿囚于你掌心中,阿萤,这样的情意,你并不愿接受,是不是?”

    从萤知道他想类比什么,故缄默不言。

    晋王却又抓住了一只萤虫,虚拢着送到她面前,指缝里透出绿玉色的浅光。在她的沉默里,他慢慢将手指收紧,荧光渐不可见,很快就要被他捏死。

    从萤能想象到萤虫在逼仄的掌心里挣扎的样子,又经由它的挣扎,想到一些其他。

    终于,在晋王要将这只萤虫捏死之即,从萤出声道:“放了它吧,殿下,如您所言,我的确不忍心。”

    晋王手掌张开,萤虫得了一口气,迅速飞走了。

    他说:“萤虫尚知趋生逼死,你这样聪慧的姑娘,一开始就不该往掌心里钻。”

    从萤说:“我不是萤虫,他也不是掌心。”

    “你不愿承认,而他不自知。”晋王望着她:“你该明明白白告诉他的,否则凭他的蠢笨自负,偏要等事情无可挽回了才知后悔。”

    从萤嘴角牵了牵

    :“告诉他什么,我要与他断情绝意,另嫁晋王府?在殿下看来,这便是清醒是么?”

    “你觉得这是我的私心?”

    从萤不置可否,在他质问的凝视里缓缓垂目:“殿下,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好吗?”

    “不好。”

    “我们来聊一聊殿下吧。”从萤说:“我近来偶然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得知许多事,现实中皆能印证,但也有一些事走向不同,似乎被人扭转过,譬如我弟弟的事、譬如公主对我的态度……在梦里,我只见过三郎,却从未见过殿下,我在想,殿下是否预知了什么,想要改变一些事。”

    晋王:“倘若我要改变的正是你的命运,你愿意听从我的劝告吗?”

    从萤说:“殿下不是已经改了吗,在梦里,我和三郎早已成婚,不至于蹉跎到如今。”

    “可你若坚持嫁给他,恐将难得善终。”

    从萤闻言神情黯然一瞬,沉默后忽而又轻轻笑了。她说:“梦里的三郎我也见过,虽与如今确有不同,但我知道他爱重我,绝不曾欺我负我。若他待我如此,我依然未得善终,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意外,二是谢氏将倾,三郎他护不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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