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萤: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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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我堂嫂,放一个匪寇上山作乱?我不信他们吃饱了撑的。”

    淮郡王大笑两声:“若无匪寇作乱,怎显谢氏英武?骠骑将军王四郎即将入京,谢氏若不早动手,只怕世人只知王氏,不知谢氏了。”

    说罢饮尽碗中酒,因不胜酒力倒在了桌上。

    这些话合情合理,真中掺假,若非晋王重活了一世,前世在淮郡王身上吃过大亏,恐怕还真当他是个盛不了二两酒的棒槌,被他蒙混过去。

    须知淮郡王虽蠢,他爹英王能在上一代的夺嫡中存活,却有远胜常人的精明。

    只是如今的谢玄览未必看得明白,昨夜阿萤提点他的话,也不知他会不会往心里去。

    思及此,晋王披衣下床:“沐浴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

    怜君在匪窝里受了惊吓,阿禾一整夜都在陪着她,学姐姐待她时,轻拍怜君的背给她哼歌。

    从萤一早过来,怜君仍警惕不安地睁着眼睛,阿禾却已轻鼾迭起。

    从萤小声对怜君说:“只怕玄都观里有别的姑娘同你一般遭遇,我要去提醒一番,你同我一起么?”

    怜君垂着脸不说话,阿禾却揉揉眼睛醒过来:“我和卫音儿约了今日采青……带上怜君妹妹。”

    卫音儿是阿禾在丛山学堂交的朋友,是个聪敏内敛的姑娘,从萤也见过。

    她点点头:“既如此,你要照顾好怜君妹妹,出门时带上周嬷嬷。”

    阿禾:“知道啦。”

    从萤独身前往玄都观,因绛霞冠主外出访仙山尚未归来,只有倚云师姐接待她。

    听罢怜君的事,倚云十分愤怒:“这些见钱眼开、丧尽天良之人,同拍花子有何区别?怪不得我上旬去访问那些领养了姑娘的人家,竟有几家支吾难应,推脱不见!这些混账,我要去宰了他们!”

    她豪气任侠,当场就要提剑杀下山去,被从萤劝住:“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把人找回来,还有,以后该怎么办。”

    玄都观所受香火,不足以供养越来越多的孤女,何况不是所有姑娘天生愿意做女冠,苦茶青灯,避世修行。

    所以从前每有人家来认养,观中的姑娘们都高兴地像过年,沐浴净衣,在人前展现出最勤快乖巧的一面,希望有个新家,去过世俗女子的安稳生活。

    从萤叹气:“裁冰阿姊经商,倒是能收留几个勤快姑娘,可这不是长久之计……要是有丛山学堂一样的地方,能容她们读书生活就好了。”

    事实上想进丛山学堂的富家子弟们尚争抢不迭,哪里轮得到这些早就被抛弃的孤女。从萤希望嫁入谢府后,能借着少夫人的身份周旋些资源,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她和谢玄览的姻缘,也未必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那样贞烈的性子,恐怕不会容忍妻子对感情的不忠。

    这无解的困境令气氛变得沉重,倚云并非伤春悲秋的人,推案而起道:“观里能供养多久就供养多久,大不了我教她们拳法,将来上街卖艺,她们本就来自江湖,归去江湖也不算委屈谁。”

    从萤颔首笑了笑:“好,我也还有些积蓄。”

    倚云要去整理下山拜访时没见到人的那些孤女名单,让从萤随意走走,临了忽然想起一事,对从萤说:“你去后山乌桕树瞧瞧吧,那位危墙居士留了道谜题,像是在等你。”

    从萤心头微微一动。

    自去年冬,危墙居士往乌桕树挂了第一首诗,引起了香客们一时随吟应和的风潮,如今不过一季,这风潮已被云京迭起的花宴取代。

    此刻乌桕树上,孤零零只有危墙居士留下的檀木挂牌,绛色流苏在春风里缠作一团,仿佛木牌主人难解的心结。

    从萤踮脚摘下木牌,这回木牌留下的并非一首诗,而是一个问题:

    “吾母死于甲虎之口,吾衔恨久之,因畏其势,难报母仇。今另有乙虎,欲借吾力生长,待其强壮之日,将与甲虎相争,吾当助之否?盼落樨山人为吾解惑。”

    从萤读懂了与虎谋皮背后的隐喻:她正纠结于是否要为了报仇,而襄助另一个恶人。

    若是素未相知的其他人,从萤不敢贸然指摘,可危墙居士在她心里,并非全然陌生。

    她仍记得她的旧诗,“恨未生羽翼,竞霜逐秋鸿”、“我亦好颜色,欲同朝天歌”……危墙居士,她分明是心有高山冰雪之志,这样的人,不该为了泄一时之愤而与恶人共沉沦。

    那样太可惜了。

    沉思良久后,从萤手握木牌走到临山亭里,将炭笔削利,在檀木牌的背面一字一句地写道:

    “虎性食人,非独甲也。俟乙虎强壮,虽可与甲争雄,亦将反噬尔身,或食他人之母。君子报仇,当以除恶为上、泄愤为下,若卿助乙为虐,使天下复增一罹患,岂非背卿之本心乎?”

    ——不愿见她损伤德行,害己害人。

    想了想,又另起写道:“欲伏甲虎,非必乙虎。强汝体魄,砺汝兵戈,以仁德聚天下义士同伏之,既雪私仇,复解众患,此为卿之本心也,愿与卿共勉。”

    ——愿她另寻明路,祝她早偿所愿。

    写完停笔,重又将檀木牌挂回树梢,踮起脚将缠作一团的流苏理清楚。

    无论是玄都观的孤女们,还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危墙居士,从萤心想,这世上的女郎,身处难地、过得比她的苦的实在太多。

    “安得广厦千万间啊……”

    她素手抚过木牌,呢喃叹息,后一句却难以出口成誓——

    因她分明不甘心,却做不到。

    从萤前脚离开玄都观,甘久女官后脚就来取走了檀木挂牌,赶回大仪宫。

    她看见淳安公主站在飞栈桥头,披帛随风扬起,整个人沐在霞光里,岿然不动如神塑。甘久望着这一幕,又想起初到公主府时的心情。

    是贵主将她从许州带到云京,从闺阁带到宫廷,贵主是她的恩人,更是她的主人,无论旁人如何诋毁她,在甘久心里,她是值得以性命拥护的。

    她这样静静地看、静静地想,并不打算惊动此刻的宁静,直到内侍捧着一枚印信来求见。

    内侍是来通报的:“殿下,王家四少夫人托人将这枚印信递进大仪宫,说是备了厚礼,万望殿下赏光一见。”

    淳安公主轻轻勾起唇角:“王家真是有通天的本领,本宫躲进了宫,竟也不得安宁。”

    内侍婉转辩解道:“许是王四少夫人真有急事,否则也不敢逾矩搅扰殿下。”

    淳安公主侧目削了他一眼,并未发作,转而拾起甘久呈上的木牌,将写在背面的应答,一字一句细细品读。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可是甘久感觉得到,她周身浑然一轻,仿佛开悟,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为什么,只是因为那位落樨山人寥寥几句话么……

    她趋前一步,低声对淳安公主说道:“这位王四少夫人是即将归京的骠骑将军之妻,殿下对她的态度,就是对骠骑将军和王氏的态度……是否要请她入内,先听听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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