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雪: 13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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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回头。

    第133章 昔年雪(六)春天快要来了。……

    在完成复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时常梦见阿惜和明月的脸,然后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头一阵冰凉。

    我开始不断回味我们相处的细枝末节,将记忆反反复复咀嚼到无味、苍白。

    我现在能想到的,所有关于他们的一切,从最初对视的那一眼,到日常谈话的腔调陈句,都伴着窒息的剧痛。

    明明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终于要迎来一个好的未来了,我夺回了皇位,我终于可以给他们这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但他们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我走了呢?

    这样形影相吊地活久了,我忽然觉得心里很空。

    夜晚,我披着大氅走在宫道上,风过时白纱摇动,很快就停下,只有灯火不歇,照着地上扫洒留下的水与灰。

    我从廊头走到廊尾,即便身旁有许多人簇拥,也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脚步声,衣衫簌簌作响,动的只有衣服,不是人。

    我时常站在某处宫院里发呆。

    对于我这个能生生隐忍十三年再归来复仇,以极残暴可怕的方式屠杀谢氏和谢氏的亲族,至今还将谢韫的尸首挂在城墙之上的,喜怒无常的暴君,在旁侍奉的宫人们总是感到惶恐和不安的。

    所以,我发呆的时候,院子里没人敢说话。

    有时候我随便指着一些不太满意的陈设,说,拆了吧,身后那些总是在揣度圣意的宫人们便战战兢兢的,生怕我心情不好将他们砍了头,紧张得汗流浃背,齐刷刷跪下,跪满了一整个院子。

    我看着他们,只轻笑一声,便拢着两手走出去了。

    不怪他们怕我,有时候我自己都害怕自己,怎么能为了报仇眼都不眨地毒死自己的亲伯父,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爹,还为了震慑世家,将自己亲族上下全部屠戮殆尽?

    大概我就是一个这样冷血的人。

    我抬起头,望见一隙青天,城墙将天空框得四四方方的,没有云,没有太阳,只有一年四季都一成不变的,空荡。

    “真空啊,这人世间。”我想着。

    一日下朝后,我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的时候,身边的内侍忽然笑得有牙没眼的,对我说:

    “陛下,您知道吗?最近民间出了个戏本,名叫《紫薇降世》,大江南北的梨园都在唱。”

    “里头最有名的唱词是,‘恰皇天降下紫薇星,除妖灭怪得安宁’。”

    内侍哼唱了两句,接着对我道:

    “这戏本唱的正是陛下您啊!您是天命之人,于乱世倾颓、世衰人怨之际,横空出世,不仅中兴燕室,还在狼火不休的乱世之中开疆辟土、鞭及戎狄,开‘迩平之治’的盛世局面。”

    “民间百姓皆很感佩陛下恩德,纷纷歌颂陛下的伟业……”

    听见内侍这么说,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反应。

    三年的时间,够我做很多事情,夺回皇位后,我只用了三年便使突厥和北戎来朝称臣,不敢来犯。

    为了不被痛苦和对亡人的刻骨的思念吞没,我日日宵衣旰食,处政勤勉,在旁人眼里,或许我真是个伟大的人物,三年而已,便有如此政绩。

    但是,他们不曾想到,我也花了整整十三年的时间,才从京郊走出来——用了七年走到凉州,再用六年走回长安。

    这十三年,太长了,是我的阿惜的一生。

    从他邂逅我、认识我、和我相爱,再因我而死……十三年。

    我在凉州经营六载,才得以踏上返京复仇的路途,夺回权位后,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不在身边,我都没能护住。

    我到底是个伟大的人物,还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呢?

    我不知道。

    时间过得真快,我都四十六岁了,身体渐渐老迈,颜容憔悴,从前的一头银发变成了彻底的白。

    回想我这一生,前二十年在腥血淤泥、狼狈屈辱之中挣扎求存,二十岁时因魏后之乱登基,称帝十载,正是扬眉吐气、平步青云的时候,忽又从云端坠入泥渊。

    上天惯爱和我开玩笑,给我“天下第一大族之后”这样显赫的家世,却让我出生不久便因战乱与家人离散,一生辗转颠沛。

    凉州、突厥人的营帐、昭王的妾宅中、昭王府……我受尽屈辱苦楚,人生无望之际,又来了“魏后之乱”,让我被自己的亲伯父推上皇位。

    以为自己苦尽甘来的时候,上天又迎头浇来一瓢冷水——我的亲伯父被我的仇人夺舍,篡了我的位,将我赶到京郊,去过连豕犬都不如的日子。

    我本来都快要慢慢习惯那样屈辱的,不见天光的日子了,为什么上天突然又将我的阿惜,那样一个温暖美好的人,送到我身边?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上天不忍心,垂怜我的不幸,所以让我遇到了我的阿惜。后来我才发现,那只是上天又一次存心作弄我。

    它让我被我的阿惜拯救,却又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阿惜因为我,死得那么痛苦,那么屈辱。

    我现在才渐渐想明白,什么天命之人啊,我从来都不是被天命眷顾的人,只是天命觉得好玩,所以酷爱嬉玩捉弄的一只坚硬的木偶。

    因为轻易打不碎,玩不烂,所以天命总爱在给我希望之后,再将它们收走,想看我一蹶不振,想看我在痛苦中癫狂发疯的丑态。

    但我没有,所以上天对我的折磨和戏弄从未停止。

    如果早知会是这样,我就该早点去死的。

    和亲娘一起死于战乱,被冻毙在凉州的风雪里,或是被突厥人抹了脖子,被穆忆那碗掺了砒霜的甜汤带走……怎样都好,至少不会再害得我的阿惜因我而死。

    如果没有我,如果没有遇见我,他应该会和明月有一个家,生几个孩子,在山中平淡幸福地过完一生。

    我的阿惜不该是这个结局,妹妹……明月也不该是这个结局。

    是我害了他们。

    欠了命,就要还的。

    ……

    “那位临邳方士何时入宫?”我搁下批奏折所用的朱笔,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随口问道。

    “快了,陛下,午后便至。”内侍恭谨地回复道。

    /

    据传,那位临邳来的方士可以通过术法招来逝者的魂魄,使其与生者相见,于是,我召他入了宫。

    然而那方士几番努力,皆没有成功,他叹息着对我说,无论是阿惜的魂魄,还是明月的魂魄,俱已往生去了异世,他以术法是招不回来了,劝我放下。

    放不下的。

    怎么可能放下?

    “先生可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让我再见他们一面?什么代价都可以。”我看着那方士,说。

    那方士叹息一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陛下心有执障……唉,如果陛下真的什么代价都能接受,那么,通过‘泰山府君祭’,或可实现您的愿望。”

    方士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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