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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文学www.wawx.net提供的《敦煌九万场雪》 100-110(第1/17页)
第101章 痴人更说痴(3) 爱足够壮阔,不被痛……
玉门军撤出伊稚斜瀚海的时候已是暮色苍茫,待到五校尉整兵完毕,众人拨马回城时,明月早已攀上中天。
虽然娘子军刚离开淌血的战场,可今夜所有人都无法休息。在发现沮渠玄山没有中计之后,她们必须星夜行路,要赶在敌军兵临城下之前回到敦煌。
戈壁滩上原本是清月明辉,孰料走着走着却突然起雾了。云安命众女军放慢马速,小心前行。
头顶皓月已然消失,夜越来越黑,浓雾笼着大地
弋
,四下里弥漫着一股诡异之气。眼睛能看见的范围也越来越窄,甚至连本可星夜奔逐的马儿都被浓雾影响,只能在雾气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行。
云安仍是一马当先,五校尉与女军们跟在她身后,乔霜、孟菱领兵分列左右两翼,马兰花和毌丘怜殿后,数千匹马行进在赶回家园的夜路上。
正走着,云安突然看到前方的迷雾中好似站了一人,看身形袅袅婷婷,许是个女人。
雾太大了,直到马儿走近她才看清,那个孤零零站着的女人竟是胡绥儿!
云安让掌旗职志传令全军原地休整,她则翻身下马走向小狐狸。
胡绥儿不在李谨的无为居待着,却一个人站在这荒野里,云安不禁面露惊愕。可胡绥儿看到云安,却毫无惊讶之意。
胡绥儿:“你可算来了,我已经在这儿等你好久。”
“等我?”
“我要走了,”胡绥儿胡乱拨弄了一下鬓边乱发,“阿姊死了好些年,她那小崽子也长大了,我也算是没食言吧?我现在不想管他了,我得去过自己的日子。”
“你去哪儿?”云安问。
胡绥儿赶紧摇手:“可别问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现在城外很危险。”
“嗤,城外哪有城里危险。我听他们说,姑臧那个匈奴王马上就要打过来,凉州君要闭城,我就赶在闭城之前跑出来了。说实话,我可不想陪着你们死在城里。你们两只脚的天天年年争来斗去,烦不烦啊?”胡绥儿轻嗤一声,碎碎地念叨着。
云安平静地听着胡绥儿的絮叨,没有打断她。
“对了,走之前我有句话想问你——你要和我换回来吗?”
胡绥儿猝不及防说出的“换回来”三个字,让云安的心蓦地一颤。
这颗冷硬的心现在时常又疼又闷,甚至还会像此刻这般莫名惊颤。云安也不知这是为什么,不过有时却也忍不住怀疑,是否自己本性太过多愁善感,所以把胡绥儿原本如冰晶般剔透冷清的心给弄污了?
人有太多情绪,除了爱恨这种能强烈感受到,还有许多隐晦的难以察觉。烦乱、自卑、嫉妒、失落……这些细微的情感有时会对一个人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如同檐下滴水,一滴滴落在心上,直到把心穿透。
她和胡绥儿其实并没见过几面,二人非敌非友。
最近的一次照面就是在给林瀚接风洗尘的筵席上。那时胡绥儿故意拿刀扔她,她也毫不示弱地扔了回去。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什么争风吃醋的情敌关系,其实根本就是胡绥儿狡黠爱耍,而她无所谓罢了。
现在,胡绥儿却主动站在她面前,问她要不要各自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云安陷入沉思,半晌没说话。
胡绥儿看着眼前这位面容英毅的女将军,忽然觉得这女人身上有种她完全猜不透的东西,时而坚毅,时而茫茫,就像风雪交加的祁连山顶。
祁连山应是寡情的。可若说寡情,这女人心里却又揣着个心上人,终日隐隐作痛。
啧,拜那心上人所赐,胡绥儿可真是吃够爱情的苦了。
见云安半天不答话,胡绥儿撇撇嘴:“罢罢,我认栽,算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就揣着这颗心,日日夜夜饱尝相思之苦吧。”
胡绥儿说完这话就准备收拾收拾赶紧跑路。她在此地等云安已经等了一天一夜,真怕再逗留下去可就要迎面撞上敌军了。
谁知她刚要转身溜进大雾中,却被云安叫住了。
“你等等。”
云安的眼神埋在雾气里,茫茫地看向胡绥儿。
今夜大雾浓烈,浓得与她们换心那夜十分相似。
云安上前两步,站在胡绥儿面前,两个女人隔着大雾面对面站着。
“我换。”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一种名为“痛苦”的东西撞开雾气向她扑来。可是这一次,她没有躲避,而是挺身迎了上去。
云识敏曾说——若非苦痛,何来人间。
可就在当下,云安突然有了新的感悟。她很想再次坐在千佛洞的壁画前,跟阿爷再聊聊这个深邃的问题。
云安想,阿爷说得对,但也说错了。
爱生发痛苦,痛苦亦铭刻爱。人们深受痛苦折磨,却仍对这世间恋恋不舍,皆是因为“爱”存在着。
所以,应该是——若非爱眷,何来人间。
她经历过痛苦的爱,也经历过冷硬的无爱,现在她又一次面临抉择。
内心坚毅的女将军,杀伐决断皆无畏,这是很好。可温柔的满怀深情的女将军,就不能杀伐果敢了吗?
一个心有深爱的人,只要她的爱足够壮阔,她就不会被痛苦捆住。
刹那间,云安但觉眼前一片明朗——她要那壮阔的爱,也要那如海的情深。娘子军和凉州君从来不是对立的,现在的她已经足够辽阔,可以把所有感情都痛快地拥入怀中。
“我们换回来。”云安语气坚定地说。
*
雾气愈发浓稠,仿佛为了遮掩一些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秘事,而云安则又一次跟着胡绥儿走入了黑暗的深处。
每个寒冷长夜都有人陷足其中,但在寒夜尽头,也一定有人能拼尽全力爬出来。
晨曦初绽之时,雾气散去了。
在逐渐稀薄至消散的晨雾里,胡绥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语气松快地说:“这回我可是真要走了,离开你们这些讨厌的东西。离别这事,我可是拿手得很。”
说完这话,她的表情却变得十分诡异,又重复了一遍:“离开你们……离别……离别……”
像初尝佳肴的孩童般,她将“离别”二字放在唇齿间仔细品尝,尝着尝着,忽然就哭了。
云安刚换回了自己那颗多愁善感的心,此刻正双手捧在心口感受着难以言说的爱与痛,忽觉胡绥儿语调奇诡,遂下意识抬眸看去,这一看被吓一跳——胡绥儿满脸是泪,早已哭成个泪人儿。
见云安一双清眸看向自己,胡绥儿再憋不住,“哇”地一声嚎啕起来,边哭边说:“你看,我会哭了……”
云安抬手为胡绥儿拭泪,泪水沾在她的手指上,湿润温柔。
她这边擦泪胡绥儿那边继续嚎啕,现在不仅哭,还边哭边笑,两种感情随意来去,简直忙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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