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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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回头。

    他张了张口,嗓子却像灌了铅,哑得说不出话。

    重新戴上斗篷帽子的女子背影翩然,如凌霜踏雪,不曾有丝毫的迟疑与停留。

    她不曾回头。

    就像十五年前那个含泪决然离开安家的他最疼爱的女儿的背影——

    “来日,无论太傅是问斩还是流放,我会代我母亲,送你最后一程。”

    “……”

    牢门重新关上,被人从外面落了锁。

    安惟演神容枯槁地坐在地上,望着天窗外寥落的秋色。

    冬雪依稀要来了。

    他叹了声,腰背慢慢佝偻下去。

    只是在低到最后一瞬,他忽地身形一震,惊骇得睁大了眼,起身便神容狰狞地扑向牢门。

    “不能去——”

    “夭夭、你绝不能入宫啊!!”-

    十月初九。

    天寒,黑云压城,风啸如鼓。

    琅园海河楼的二楼内,门窗皆闭,灯火晦暗,唯有珠帘外的玉璧前点起了莹莹火烛宫灯。

    微弱的烛火投过珠帘,映在最里面床榻前拢束起的幔帐上。

    倏地。

    一只筋骨分明、冷白修长的手猛地攥住了幔帐。青筋从他屈折的指背间绽起,覆着薄薄汗意,直没入榻里那人白色中衣袖下。

    昨夜伤痛难忍,谢清晏捱到了晨光初泻时,才昏沉沉地睡过去。

    不意外地,他又落入那个梦魇里。

    只是这一次与从前不同。

    梦里的最初,他像是回到了幼时那座宅院中,他喜欢骑在父亲背上,一边说着驾,一边拍着父亲的肩,叫他在院子里驮着他跑。

    母亲就坐在一旁的亭子下,时而垂眸拾掇那些晒作香料的干花,时而抬眼,含笑又温柔地唤他父亲慢些,别摔着他。

    谢清晏听见父亲唤他“琅儿”,笑声爽朗又爱重。

    他低头,想去看清驮着他的父亲的模样。

    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父亲都没有抬过头,那张面容藏在春日柔和的光里,模糊又陌生。

    直到一双温柔的手覆过他眉眼。

    ‘母亲?’

    梦中的谢清晏欢喜地拨开,转过身。

    却见温柔含笑的母亲的脸,像是正在被炽烈的火烧灼、融化——

    血肉混着涕泪向下淌。

    从血肉间露出森白的骨与焦黑的眼眶,仿佛属于母亲、又像重叠上另一个人,面前如恶鬼般的白骨掐着他的脖颈,用力到狰狞又战栗——

    ‘是你……是你!’

    ‘最该死的人是你啊……!’

    ‘要不是你,我的父兄满门都不会死,要不是你,我的儿子也不会死——’

    ‘最该死的人是你!!’

    那道声音被无数声音重叠上,模糊,放大,逐渐漫过整个天际,如同那场大火一样。

    只是更滚烫的,不知是血肉还是眼泪,从要将他掐死的白骨的“脸”上淌落下来,灼得他心口栗然欲碎似的疼,烫。

    掐着他的恶鬼又哭了起来。

    ‘琅儿,随母亲一起走吧,好不好?……莫留在这世间受苦了……他们会撕碎了你,一口口将你吞下去的……’

    ‘别怕,再忍忍,琅儿,很快就不烫了……’

    ‘外王父和兄长都在等我们呢……’

    ——不。

    “不要。”

    幔帐之下,墨发如瀑的谢清晏猛地睁开了眼,坐

    𝑪𝑹

    起身来。

    他漆黑瞳孔幽暗、冰冷又戾然。

    眼前还有些昏红,像是梦里的那场火未曾烧完。

    十五年前的昨日,十月初八,行宫大火,上京事变,裴家一朝获罪满门抄斩。

    如今郎朗乾坤间,裴氏满门忠烈只余他一个未亡之人。

    他不会走。

    在豺狼虎豹扑上来前,那便由他先撕碎他们。送他们下葬之日,他自会去九泉之下,给裴家满门谢罪。

    “……”

    谢清晏攥着薄衾的指骨栗然,又徐徐松开。

    他正欲掀被下榻。

    一道身影忽匆忙入内:“公子!出事了!”

    董其伤在榻前骤然停住,即便屋内烛火幽微,他也看得分明——

    谢清晏侧身朝外,身前雪白的中衣,竟叫鲜红的血染得如火般盛放绝艳。

    “公子,你…!”董其伤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剧变。

    谢清晏因失血而色微白的唇淡淡抿着,眉尾薄锐,像一柄敛垂在鞘中的剑。

    他清疏侧眸:“何事。”

    董其伤迟疑了下:“是戚家大姑娘。”

    “……”

    拉上外衣的指骨像是不经意地颤了下,谢清晏幽黑眼眸凝停几息,长睫垂遮过去。

    “她的事,我不想再听。”

    董其伤犹豫了下,应声点头,就退到一旁。

    而此刻,原本等在门外的云侵月忍无可忍,拍开房门便冲了进来。

    “你个木头!”

    云侵月过来就怒指董其伤。

    “他说不听你就不说了?你这么听话,等明个儿他要拿自己给戚白商殉葬你拉得住么?!”

    “——”

    榻前,谢清晏蓦地一停。

    他抬眸冷睖向云侵月:“你说什么?”

    第50章 赐酒 此罪,我代她领。

    戚白商是初九这日辰时, 同婉儿一起入宫的。

    兴许是前一日刚为裴皇后与大皇子行了丧祭的缘故,宫中今日格外冷清肃穆。

    领她们进后宫的一路上,宫人们皆低着头弓着腰, 像生怕有一点神色外显, 再惹怒了贵人,招致祸罚。

    “按往年, 因是裴皇后与那位的忌日,皆是辍朝五日。”

    婉儿小声与戚白商解释。

    戚白商先怔了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婉儿说的“那位”是指当朝已故的那位大皇子。

    戚婉儿又道:“宫中规矩森严,非每月定日、后妃家眷提前请批,皆不得入。便是两位殿下, 除了晨昏定省外,再去母后母妃宫中,也是要向陛下请示的。”

    戚白商不解:“为何如此严苛?”

    “旁人都猜与,”戚婉儿抬手,比划了个十五, “年前的那件事有关。”

    戚白商眨了眨眼。

    显然那是说的启云殿裴氏皇后纵火,将大皇子与自己一并烧死的事了。

    若真如此, 当今圣上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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