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已死: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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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已经许多年不曾有人提起,人们只唤它们东大泽,大约也只有桫椤镇的人记得了。”

    ……

    三张好眠符下去,兰家三口顺利在入夜前进入梦乡。

    或许是出于对女儿看人本领的信任,或许是觉得以他的本事,想做什么根本不必如此麻烦,他们倒也放心连雨年一个外人清醒着待在自己家里。总之,等天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桫椤镇内还醒着的人,就剩连雨年这位外来者了。

    夜幕四合,像戏台拉上帷幕。

    镇上起了雾。

    连雨年坐在窗前,手臂拄着窗台,懒懒地托脸。被浓雾掩去大半的街景映入他幽黑的眼瞳,灰、白、黑三色交织的世界仿佛传说里开天辟地前的景象,混沌死寂,又于无声处蕴惊雷。

    “咔、咔、咔……”

    惊雷降临的前兆陡然响起,但劈开雾潮的不是拎着斧头的九尺大汉,而是一架破破烂烂的花轿。

    浓雾滚滚分开,花轿停在窗边,低垂的窗帘折起一角,被风吹得左右翻动。

    连雨年看着花轿感慨,兰姑娘的形容还是保守了,这花轿何止是低矮破旧,那半米不到的高度自己趴着都蜷不进去,轿门半开也是因为只有半扇门。

    花轿浮在半空,轿身上深浅不一的暗红色仿佛泼溅上去的血迹,被潮湿的木头蒸腾出刺鼻气味,如同雨季腐烂的木头,阴冷黏腻。

    轿门正对着连雨年,黑黝黝的空洞里卷起扇叶状的白雾,高速旋转,形成风涡,发出利刃割裂空间的锐响,听得人牙龈发酸,后颈发凉。

    一股前所未有的吸力从中传出,伴随而来的是某种陌生异力,将连雨年身前的窗台与墙壁扭曲成与花轿内部相似的空洞。

    他本能地蜷起手指,宛若扎根峭壁的松柏,不动如山。衣袖翻卷,发丝飞扬,他浑身上下都在悄然对抗着这股莫名吸力,绣着繁复花纹的衣襟掀开又打落,猎猎作响。

    这花轿背后的家伙有点东西。

    略微试探过吸力的极限,在听到嘎吱嘎吱的声响时,连雨年歇了力,任由那老态龙钟随时可能散架的轿子将自己拉扯过去。

    身形没入轿门的刹那,他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眩晕感像年三十的烟花爆竹在他脑海中炸成一片,眼前一时黑一时白,连带着头脑发胀,耳膜滞涩,胃里翻江倒海,张嘴就能吐出来。

    跳楼机都没这么颠!一会儿看到那劳什子水神,非得先揍再审不可!

    连雨年咬紧牙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腮帮子咬到发酸钝痛,晕头转向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过分发达的感官迫使他多晕了片刻才缓过劲来,后知后觉地找回脚踏实地的触感。

    他晕乎乎地晃了下脑袋,还未睁眼,就听到耳畔掠过一道声线:

    “怎么还未清醒?大人这次抓来的不会是个傻子吧?吃了会变笨吗?”

    连雨年:“……”

    上一个当着他的面说要吃他的妖邪是北大泽鬼蛟,后来经过雷法洗礼,它变得外酥里嫩,养肥了整片水泽的鱼。

    连雨年觉得荒谬,并笑出了声。

    懒散地抬起眼皮,他环顾四下,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小小影子上。

    花轿已经不见踪影,连雨年此时处于光明与黑暗交错的阴影层——往上看是浸满清冷月色的雪白云海,往下瞧是波澜不惊的巨型湖泊,阴影层位于二者之间,黯淡的光线晕开黑金交错的色泽,仿佛沾染颜料后被封冻起来的冰块,漫无边际地朝着四面八方延伸。

    果然是云湖。

    他放目远眺,目光尽头有两根伸进云海的锁链,粗大沉重,锈迹斑斑,末端一对铁环牢牢箍着一双白净的手腕,将一道身影高高吊起。

    而挡在连雨年与这道身影之间的影子,则是一颗浓妆艳抹,还淌着血泪的美人头。

    只有头。

    视线越过美人头,投向那道浸泡在黑红光影间的身影——有身子,头颅部分被一条黑色光带斜过,看着像是没有头。

    连雨年的表情当即微妙起来。

    他问:“你和那位是同一个人吗?”

    “哪位?”美人头眨巴眼睛。

    “你后面那位。”

    “我后面那位?”美人头歪了一下,嘴角忽然弯起,整张面皮都跟着那道弧度松垮地向上提,五官也随之错位分离,露出一个四分五裂的笑,“我后面有很多鬼,你说哪一位?”

    话音未落,阴影层内突然起了风,刮得无处不在的浓黑与猩红色调飘摇流转,如同交融的、搅动的颜料,晃得连雨年眼花缭乱。

    他眯了眯眼,眼底爆开两团金色光芒,顺着飞挑的眼尾斜扫出去。可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开“神眼”的举动有些多余。

    因为长风吹彻之处,刮开了阴影层的透明帷幕,一条条锁链吊着一道道鬼魂,头朝下地悬在他的身边、他的眼前,用一双双被挖空的眼睛看着他,张开同样黑洞洞的嘴呼出森寒的白气。

    他们像岩浆顶壁长出的人形石笋或钟乳石,按照死板的节奏在风中左摆右晃,带来某种时钟摆针般的诡异秩序感,把空气中的黑红二色搅浑,藏于其中若隐若现。

    连雨年突然生出些许反常识、反理智的观感,觉得自己误入了画卷世界,正在目睹画作成型的过程。

    那些鬼影是笔尖,蘸着粗略划过纸面的颜料洇染晕扫,层层叠色。

    他甚至能看出这幅画作的最终形态,因为脚下无波无澜的幽深湖泊正缓慢地掀起水波,荡碎湖面的涟漪正是黑红交融之色,跟随哗啦啦的水声腾飞于四野,迅速充塞整个世界。

    湖上毫无征兆地揭起千丈高墙,遮天蔽日的压迫感砸在连雨年心头,让他在这大到恐怖的巨物跟前呼吸一窒,像是被压在山岳下方的蜉蝣,呼吸迟滞沉重,整个人动弹不得。

    水墙外卷荡起白色飓风,却无声无息,只在灵魂层面声如雷霆,震耳欲聋。

    他的耳内忽然拉开一线凄厉的噪音,耳鸣声尖锐地外扩、舒展,又倒流回来收束成一点,在脑海深处勾起隐隐的闷疼。

    “你说的——是哪一个?”

    千千万万道重叠的声线与美人头轻快的嗓音融合混响,连雨年昏沉间,甚至能在直击心魂的磅礴声浪中听出一丝猫抓老鼠的戏谑。

    他耷下眼皮,睫毛长而浓密,犹如参差交错的密林,掩去眸间光彩。

    美人头自以为得手,发出“咯咯咯”的轻笑,笑声清脆悦耳,回荡在这浓墨重彩的荒芜之地,却只令人恐惧。

    如此笑了片刻,美人头看着静静站在万鬼中央,被鬼影拥簇包围,却毫无同化迹象的男人,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费劲摆出笑容的五官塌拉下去,茫然地挂在错误位置。

    几乎刺破云海的水墙悄然消散,仿佛晨曦初开那一瞬被蒸发的薄雾。悬在铁链下方的鬼魂仍在,仍然有序地摆动,它们口中却不再吞吐寒气,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时,连雨年动了。

    他再次掀开长睫,握着玉色的腕骨稍稍转动,眼底一派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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