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 13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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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弥在佛光寺内四处闲看,东西殿皆拜了一拜,祝祷些平常祈福之语,又捐了香油钱;转到山门前宽敞的廊下,又见诸多小贩杂卖叫唱,图画、香药、风筝、泥人、腊梅水仙、羹酒果蔬,样样皆备。甚而有卖各样缎匹绣作的女尼,游人也熙熙攘攘,挑拣还价。

    她兴致勃勃赏看了一回,买了几枝横斜的红梅,擒在手中,一时等不到宗契,便转一圈又去了清静些的后院看山。

    寺内后院有成排的厢房,也辟了赏景的园林,四处皆疏落有致。小沙弥为她爱花木,便带她去了一丛梅林。正是梅树恣意寒香的时节,抬首又见浑朴的苍山,应怜捡人迹罕处逛了逛,正待要回,却见隐隐的一层梅枝后,掩着一座不大的八角亭子,因着地势略高,教她瞧得见几分,里头背向坐着个人。

    她瞧了几眼,总有些疑惑,却渐渐挪不开目光,但见那人一身靛蓝的衣衫,高挑劲节,斜斜地倚在栏上,一只膝头屈起,十分闲散里透着一二分世家子的气度,也正仰头望那高山。

    小沙弥见她干立不动,便问:“娘子不走吗?”

    那人戴着一顶箬帽,又不回头,应怜怎么也瞧不清模样,才转头问:“那人是谁?”

    小沙弥奇怪地望着她。她怔了怔,才觉这话问得冒失,心中却漫起一股刺痛的滋味,听小沙弥讲:“许是借宿在此的香客,并不知名姓。”

    应怜便又回头去看,目光一转,却见那亭中空空,已失了那人所在。

    到那亭中,但见石桌石椅悠然,四下环望,却再不见人。

    她若有所失,再没了赏景的兴致,回味着那背影的熟稔,茫然回了前头,照样听喧嚣的买卖之声;穿过前廊,到了山门相对的天王殿。

    天王殿里有宗契曾擦拭过的弥勒金身。应怜顿了顿,再一入内,仰望高高的未来佛常开笑口,也有人拜、也有人走。

    方才才拜过,她又捡了一张蒲团跪下,双手合十,心中不知念什么,唯有方才那散漫斜倚的身影回荡不绝,令人难忘。

    他像极了应栖。

    父兄赴曹时,她被押在牢狱,并不得见,也就失了诀别的最后一面,不知应栖含那样大的冤枉,该怎样愤恨。如今前尘早已落定,她原以为沉痛也已抚平,可当真不过见一人背影肖似,才觉那痛其实锥心,再多少年也难平。

    愿来日河清海晏。愿终有一日,世间再无人可操生杀予夺大权,人命皆贵,不再如草芥。

    她低头再拜,望着未来佛,许下了此愿。

    宗契与师父到天王殿,香客已出,殿前一人在偌大的佛前跪拜,回过头来。

    她面有悲悯,竟与菩萨化身相类。宗契晃了晃神,迈入殿内,将她搀起。

    “怎么了?”他见应怜神色黯然,便问。

    “我偶见一人,背影肖似我兄长。”应怜摇摇头,不再提此事,望向住持,迎上前,端端地施了个礼。

    慧理住持瞧着很是和气,搭上那副苍而矍铄的面容,十分像宝殿里的燃灯佛。他问了应怜些话,毫不端着世外高僧的架子,就如个自家的长者一般,使应怜觉着慈和。

    问完了家世来历,慧理住持便更慈和了,“年前便住在这寺里,若要热闹,州城里逛一逛便是。待过了年,一应事你们再处置。”

    应怜自然应好。

    又一会,两下里相别,宗契同她去往后院的厢房,便商量,“往后洛京里你去少离多,不如将亲人的牌位接来,咱们在寺里供三盏长明灯,旬日年节时皆可祭拜。”

    “我也是这样想。”她听出了他话中的关切。

    又说起住处。宗契有些赧,见无人处,道:“这几日委屈你独自在厢房睡,毕竟是寺里,且人多眼杂,外人不明情由……”

    “我晓得。”应怜微微红了脸,背过身去,噙着笑走了。

    昼夜倏忽,这一年新旧更迭,他们在佛光寺度过。

    每每想起来,应怜总有些不敢相信,曾心愿的与他去代州,观四季分明的山色,尝截然不同的世味人情,到如今,果真一一实现了。

    新年过了初三,慧理住持拨开冗芜的杂事,单在一日清晨,唤了宗契在释迦佛前,寺中诸人的见证下,按惯例,收了宗契度牒、僧衣僧鞋,却独不见那一串下山时所带的念珠。

    “念珠何在?”住持问。

    清晨的光照映入殿,辉光熙熙,浮尘里,盘余着苍老的声音。宗契闻言,面有愧色,“向年下山赎人,因买药钱不足,已质当了换药。”

    住持并不怪罪,只是长叹一声,“是缘分若此,偏教你弃佛入了世。”

    说罢,一样一样点检,将度牒上法名划了。从此放了弟子还俗,还归贺姓,为贺宗契。

    众僧皆去,慧理独留下宗契,又私取出一匣,令他带去。

    “这是什么?”宗契想打开。

    慧理止住,并挥手喝他离去,“是你不惧内的本钱,下山再看,竖子!”

    宗契摸不着头脑,只得再三应承了初一十五必上山来拜望,在师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满之下,出了山门。

    向下的山路前,立着正等候的应怜。

    宗契再回头,向着自己待了将近二十载的山寺,与他视作父祖的师父,如今已过耄耋,苍苍然同此山一般,衰老却坚毅。

    他在山门前,郑重跪下,向慧理住持拜了三拜。

    “弟子幼年丧亲,全蒙师父养育成人,磨我心性、教我事理;又传授武艺,我才得以立于此世。师父再造之恩,无论我出家在家,永世不忘。”他道。

    慧理想说什么,一辈子找茬抬杠的嘴皮子如今翕动了一下,最终却没说出话来,只是挥挥手,又挥了挥手,教他离去。

    曾经的孩童

    长成了人,有了主意,离了旧巢。他欣慰之余,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双见惯了冷暖世情的老眼,也有了点久违的湿意。

    一会儿,应怜过了来,十分乖觉地在宗契身旁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慧理大惊,忙教她起身,“你这是作甚?”

    “我的性命是宗契所救,您是他的恩师,便也是我的恩师。我为您做不得些什么,只望您弥老弥坚,大德布泽世人。”应怜道。

    慧理哈哈大笑,擦了擦眼角,点头道:“好、好!此乃佳儿佳妇,一同下山去吧。”

    宗契将应怜搀起,二人相视一笑,别过住持,并肩下山辞去,背影终成连理,消隐在岁始新春的山路尽头。

    山中无寒暑,世路有分明。应怜曾两回山寺前送他离别,也曾画过、梦过随他而去,到如今,终是遂了心愿。从此她随他下山,他随他入世,无论寒暑年月,再无易节。

    山寺后院。

    他收拾衣物行囊,本来简洁,也无甚好整备的,最大不过那一雕花的方匣,静静摆放在最显眼的桌案上。

    他将那匣收起前,最后打开,瞧了一眼绸锦之中,嵌进的那一块金玉。

    凤印。

    天下至宝无非有二,一为玉玺,一为凤印。他盯着这枚天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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