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梦: 17、番外:萍姐的故事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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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猪草在冬天是一种酷刑。

    而在这个家里,猪比幺妹更值钱。

    幺妹通红的手上有好几个冻疮,镰刀冰凉,冻得她都要握不稳了,但她一刻不敢松懈,不把背篓装满,回家是要挨打的。

    幺妹在无人的坡上认真地翻找着适合的草叶,以至于冷不丁听到背后有人声响起,吓得她跌坐在地上。

    屁股挨到草地上没多久,刺骨的寒湿就沿着不厚的布料渗了进去,扎得幺妹连来人是谁都无暇关注,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等她站稳了,才望向声响来源处,是村尾的招娣,她竟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背后的。

    幺妹不自在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和裤子,看着对方精致的打扮,又将自己的手往背后藏。

    招娣注意到了,却故意抱着手臂,上下打量对方,惹得幺妹更是如芒在背。

    眼瞧着幺妹像是要逃跑了,招娣才出声,“你想不想逃?”

    幺妹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呆呆地抬头看着她,见她神情不似开玩笑,那股怯懦劲儿又翻了上来,嘴巴张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招娣也不废话,只说:“广南省祁平市的丽宫,美丽的丽,皇宫的宫。火车能到广南,要是想逃,到这来找我,说找芳萍就行了。”

    招娣说完,不等幺妹做出反应,转身就走。

    等一阵冷风呼过,幺妹打了个寒颤才继续弯腰干活,只是招娣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晃。

    但广南虽是邻省,对于幺妹来说还是太远,远得像天边一样不可及。

    她只把那日招娣的出现当作一场梦,梦醒了就该忘了。

    幺妹决意就这样过着吧,反正破败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带她脱离一切苦难的。

    但事不尽如人意,幺妹还没死,她的小猪就没了。

    年后某天,猪栏里空了一间,而家里多了一个女人。

    像是要从幺妹这单亏本的买卖中吸取教训,这次的新妇,竟是个新丧的寡妇,丰乳肥臀,年纪比幺妹大,又比男人小。

    女人给前一个男人生过三个孩子,个个都是带把的。

    那男人死后,她受不得寂寞,更受不得苦,撂下几个孩子就跑回了娘家。

    婆母看中了对方的好生养,只求能快点为儿子开枝散叶,全然不在乎她已嫁过人。

    于男人嘛,她的胸脯和软臀,足以让他沦陷。

    幺妹到底只有十几岁,有次喂猪时想起那头乖顺的小猪,没忍住流了泪,被婆母瞧见,又给狠狠打了一顿,边打边说,年还没过完,她这样哭就是想给他们招晦气。

    那女人每每对上幺妹,眼里的鄙夷是藏也不藏,生不出孩子的幺妹,全然不被她放在眼里。

    没有人在意幺妹是怎么想的,她连床都再上不得,每晚就窝在原来小猪的栏里睡。

    天可真冷,却又冷不死人,只把人翻来覆去地折磨。

    谷雨前后,那女人就怀上了。

    这下婆母他们可是能扬眉吐气了。

    孕后,那女人一改从前视幺妹于无物的做派,像是找到什么乐趣似的,日日变着法子捉弄她。

    幺妹越发沉默,但女人并不满意,挑了个婆母和男人都在的时候,让她给自己烧水洗脚。

    特地为了洗脚烧水,这是连婆母也不曾享受过的,但女人如今金贵,他们也没说什么。

    幺妹没有不顺从的份,又开始生火烧水,小小的身子捧着水盆,走得摇摇晃晃,水也跟着荡出盆边。

    这就让婆母不满了,尖利地斥喝出声。

    原本幺妹见快走到床边了,小心翼翼里又夹杂了些许松懈,被这突如其来的斥骂吓了一跳,手上的水盆也没端住。

    盆子脱手坠到地上,哐啷一声巨响,里头的水也顺着扬了出来,往地上床上和女人身上泼去。

    因为天冷,洗脚水温度须得够高,才不会泡没多久就凉掉。

    而这微烫的水,再伴上突如其来的惊吓,足以让女人吓得肚疼。

    婆母尖叫出声,冲到床旁,劈头盖脸扇幺妹一个耳光后,又把女人身上浸湿的被褥推开,迭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男人也从椅子上腾一下站起来,对着被扇倒在地的幺妹拳打脚踢,幺妹呜咽出声,只让男人愈发怒火中烧。

    婆母见女人脸色苍白,连连高声叫自己的儿子别打了,还是先带她去赤脚医生那看一下。

    男人也即刻收手,将女人报到院子里的板车上,婆母找出家里多余的被褥,盖在女人身上,催促着他快点走。

    随着板车骨碌碌走远的声音,瘫在地上的幺妹才逐渐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完蛋了,母子二人临走前吃人一样凶狠的眼神,注定了这事绝不会善了。

    要是孩子没事还好,若是有事,她一定会被打死的。

    幺妹浑身发冷,哆哆嗦嗦地坐起来,她已经全然感觉不到酸痛了,整个人被俱意包裹着。

    逃,快逃,这是她一团乱的脑袋给出的指令。

    她顾不得收拾自己,什么也没拿,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出了村口,踏上外面那条泥路,幺妹往赤脚医生相反的方向踉踉跄跄地狂奔。

    虽然她从前的最大活动范围不过是这几个村子,但她听过别人说,火车站就在路的另一端。

    泥路两旁树草莽莽,偶尔还能看到坟茔上有点点鬼火萦绕,总有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

    但幺妹顾不得害怕,她没命地往前奔,跑得喉咙里都翻起铁锈味,肺部好像要炸掉似的。

    她不知道火车站究竟在不在前方,但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她要去找招娣。

    天不欲绝她,幺妹跑着跑着,渐渐能听到划破阒寂的火车长笛声,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她从未坐过火车,她也没有钱,只战战兢兢地趁人不觉时,悄悄从货仓口翻了上去,将自己缩在黑暗无光的角落里。

    幺妹惊魂未定,哪怕已经上了车,她的两排牙齿还哆哆地不停打颤。

    她也不知道该在哪里下车,但火车车轱辘撞上铁轨时发出的规律哐当声,倒是让她渐渐平静下来了,随后又缓缓地睡着了。

    她实在太累了。

    幺妹是被人拍醒的,卸货的工人也被藏在货仓里她吓了一跳。

    她脑子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往后缩起来。

    待她定睛一看,面前是两个男人时,更害怕得将自己抱成一团,衣袖因此而卷起,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

    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见她如此胆怯,又带着斑驳的伤,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幺妹这才从臂弯里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满是恐惧的眼睛。

    工人又开口:“火车已经到终点站了,你……你得下车了。”

    幺妹的眼里又染上茫然与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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