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疾在卿: 8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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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渊一刀……”

    她忽然不说话了,捂着心脏眉头紧皱,屏住呼吸,像石像一样不动。

    半响,她重重喘了口气:“我方知,真正拿匕首插进他胸口的,是我的言辞,而非牧放云的手。你说的对……我的确参与其中,我才是真正的凶手。我的怨恨和偏心杀了他。所以我不能去什么蓬莱东山,人是我杀的,责任也应有我一份,而不是又被谢临渊抢了。”

    杜航不忍道:“若陛下真驾崩了,现在回宫,他们定要拿你泄愤!咱们从白山镇就认识,要我眼睁睁看你送死吗?”

    郁卿皱眉催促道:“你一八尺大汉掉什么金豆子,算了也别坐车了,我会骑马,咱们跑过去。”

    杜航只好去卸了两匹马来。待他再进车厢时,郁卿已经换了一身方便骑行的衣裳,果真是红的,发间还插着红艳艳的石榴簪。

    有杜航开路,二人一路纵马,骑到了宫内。

    天刚明时,苍穹泛白,鸟儿栖息在寒枝。今日的长安宫格外冷寂,宫人们走路都像弯着腰。郁卿下马仰头看向宏伟的宫阙,她从没认真看过它们。

    甘露殿门窗紧闭,里里外外被禁军围得密不透风。

    郁卿还没走上玉阶,就被陈克拦住。左右禁卫横刀相向,寒光刺目,刀尖直指郁卿。

    “郁娘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陈克眼中含着愠怒。

    杜航刚要说什么,郁卿拦住他,走上前行礼道:“陈左卫,请让我见陛下一面。”

    陈克愤然拔刀:“你恃宠放走牧放云,你有何颜面见陛下!你有何颜面再回宫!”

    刀锋几乎架在她脖颈上,郁卿毫不怀疑他会砍下来。她不想和陈克理论,他素来是谢临渊最忠诚的侍卫,事事都向着谢临渊。

    “敢问陛下是死是活?”郁卿攥紧袖口。

    陈克面色沉痛:“杜航,带她出宫,否则将郁娘子按刺王杀驾罪就地处死!”

    “我只想知道陛下到底是死是活!”

    “杜航!”

    杜航迫不得已站出来:“郁娘子,再不走就只有一死了!”

    郁卿停在宫阶前,茫然若有所失。

    晨风吹开眼前散乱的碎发,她回望出宫的路,那一条宫道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直通向蓬莱东山,就此远离世俗,断绝红尘,保全此身。

    谢临渊曾和她讲,长安宫宫道两旁视野开阔是为防刺客。但郁卿不喜欢,这让整座宫阙格外广阔寂寥,从这端走到那段,好似需要天荒地老的时间。

    而他们在芦草村的院子,窄窄的,小小的,贴着绉花窗纸,窗前他的书案离床只有三步。秋天,她采了白芦花回家,坐在床边塞被褥,一个转身就碰到彼此的手。许下承诺时,无论声音多小,也能听得见。

    走出那间小院后,他们就再也不理解彼此说出的话。他提到大小朝会和从不间断的听政,郁卿觉得那实在太累,不明白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承担国君职责。她蹲在地上抓鸟,他指责她无视宫规,赶她去学祭天大典的礼仪。

    他们如此不相配,大难临头却要为对方死。

    或许早在相遇时,她与林渊的命运就牢牢绑在了一起了,没有彼此,谁都难活过那个冬天。往后活过的每一天,都垒筑在那一刻之上,是赚到的余生。

    郁卿双腿发颤,向前一步,迎着刀锋道:“陈左卫,若陛下已驾崩,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你现在砍了我的脑袋吧。若陛下有一息尚在,请让我再见他一面,只要他还能听见我说话,我会想办法帮他活下去。”

    陈克怔在原地,狐疑道:“郁娘子,你这是在求死吗?”

    郁卿垂着眼,不言。

    陈克深吸一口气:“将牧放云同党拿下!就地处死!”

    十几个禁宫侍卫抽出直刀,大步走来。

    郁卿闭眼缩着脖颈,浑身抖若筛糠。这一瞬漫长得像一整年。可是万一呢?万一谢临渊还活着,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得赌。赌错了也没关系,听说死是一件很快的事,说不定死了就能回家了。从十五岁的床上翻起身,慌乱中拿着豆浆冲去学校,希望她还能记得老师讲过的知识点。

    就在此时,陈克持刀一扬,侍卫们顿在原地。

    郁卿若有所感,睁开眼睛。

    晨光之下,陈克正一脸复杂看着她。

    他缓缓道:“给郁娘子开殿门。”

    郁卿的手一抖,望向陈克。

    陈克严厉道:“还不快走。”

    郁卿扭头跑上白玉阶,冲进殿里。

    浓重的苦药气扑面而来,重重床幔低垂,众侍脸上都有一种吊丧般的紧张。太常寺太医署张御医见郁卿进来,连忙道:“郁娘子请净手更衣慢行。”

    郁卿按他的话做了,又问起陛下是否没了脉搏。张御医称是,陛下昨夜病重垂危,他当即与太医署众人商议,行针吊命,又佐以两贴猛药,才得以摧活心脉。但陛下伤势依然不见好转,如今只是饮鸩止渴罢了。

    郁卿望着那重重垂幔锦纱后,模模糊糊的身影:“我能看一眼陛下么?”

    “请。”

    张御医似乎很吃力地掀起第一重帘,像掀开一张缟素的丧布。

    郁卿顺着那笔直的砖花往前走,脚跟都落不到地上。

    在避风又避光,隔绝一切的内帐中,烛光暗淡,憔悴得像一缕游魂。

    张御医正在耳畔解释他施针的原理,郁卿佯装听懂,但心不在焉,控制不住地跑神。他手中长长短短的金针,比缝纫针细多了。

    站在最后一道床纱前,郁卿眼前忽然升起一种古怪的画面,说不定她掀开帘,谢临渊唇边正挂着笑意,睁着他漆黑的眼,嘲讽地望着她。

    当郁卿真正掀开帘,她看见谢临渊并不是笑着的。他无声躺在那里,安静而肃穆,伤口裹着白纱,虎口心侧都扎着金针。他的脸苍白得可怕,下颌与脖颈上的青脉明晰,双唇毫无血色。周遭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夹杂着丝丝缕缕血气。

    郁卿看了一眼,就放下纱帘。

    她和张御医都凝视着案台上幽微的烛火,没有人说话。

    许久后,张御医叹了口气:“陛下时日无多,郁娘子……”

    “他还会醒来吗?”郁卿忽然问。

    张御医说:“会,但何时臣也说不准。即便会醒,也无力回天。”

    郁卿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单手撑着额头,久久不语。

    她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责备谢临渊把一切弄得一团糟,嘲讽他再也无法纠缠她,她终于自由了。威胁他若不醒来,她就和牧放云成亲。

    真的见到,她反而什么也不想说。

    很多年前,林渊也这样躺在床上,那时他教完她如何点火,郁卿换来米熬粥。林渊没吃几口,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年少的郁卿心惊胆战,一直问他:“你还活着么?”

    起初林渊还应声,后来只嗯一声。再后来也不说话了。郁卿一摸,他已经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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