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 8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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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阿翁您老了,且让五郎留下,五郎定不会辜负您,会重振何氏门楣。”

    “你——”何珣有些反应过来,看他又看面前空盏,“是蔺稷许你的?”

    “自然不是。”随着屋门再度被推开,又一个青年踏入屋中,“是我许的。”

    来人收了伞,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嘴角淡淡勾起,透过面具的眼神亦带着恍惚的笑意。

    他将面具摘下,再撕去人|皮面具,然后掰动左肢同右手靠起,恭谨向何珣作揖,最后卸下假肢。

    “当年迁来洛阳,为父挡箭,失了左臂。如今这到底不是真的,礼数不周,太尉大人多担待。”他将假肢扔在案上,眉眼带笑,“久违了,太尉大人。”

    “你、这前后都是你安排的?”何珣见来人面目,便彻底明白了。

    哪有什么潜入东谷军的细作,哪有什么东山再起,分明就是这个孽子一场猫捉老鼠的戏弄和报复。

    “很好,长本事了。懂得阻人有气节地死,让人受屈辱地活。成倍的羞辱!好的很!”

    承明看着那张强撑气势实则已经委顿的脸,摇首道,“晚生没想的这般复杂,只是依稀记得大人命格。”

    他顿了顿,便瞧见何珣眉心陡跳,又见何昱一脸茫然,当是不知情的样子,遂继续道,“命贵无极,辅紫薇,迎太白;然善终不终,伦理不伦,终丧儿手。”

    承明目光扫过何昱,走向何珣,抬手擦去他已经从嘴角渗出的血,“大人果真应了这命格。”

    “你,你好好……”毒发作得很快,何珣喷出一口浓黑鲜血,大半溅在承明身上,一只手牟足劲攀上他衣襟,又滑去他左肩,最后抓在他空荡荡的衣袖上,身子踉跄一跌便彻底倒在了桌案上,再无声息。

    他的手中还抓着小儿子的半截袖角,不知是悔恨那一箭因他而毁了他一条臂膀,还是遗憾没有彻底要了他性命。

    他未曾阖上的眼睛里最后的眸光落在惊慌不定的大儿子身上,亦不知是觉得命格荒谬,还是命运荒谬!

    承明拂袖起身,广袖从他手中抽出,抬步往门外走去。

    “阿弟,九郎——”何昱反应过来,上去欲要拉他,被他随行的侍卫横刀拦住,“你应我的事,你会向蔺相、不,是新主举荐我的,是不是?我愿意效忠他,愿意的!”

    承明眺望雨势渐小的天际,“这酒毒发太快了,合该让何珣听听你这话。罢了,就是听不到,他多半也猜到了。”

    承明转过头,“你看看你阿翁,他眼睛还没闭上呢。”

    何昱根本不敢回头去看。

    “知道吗,我来时去了廷尉府,寻到了早年的卷宗。原来在必死的境况下,旁人还给我说过情,请您出面给我行赎刑。”

    承明说着,从袖中拿出那卷宗,给何昱看。

    【廷尉大人虽言舍弟之罪可大可小,然其罪上累陛下,下祸司空。今所幸司空无碍,若是不然,岂非让陛下痛失臂膀,让我大齐痛失擎天之柱,其心可诛。臣为何氏长子,未曾管教好幼弟,生出如此祸端,已然愧对君主祖宗。我父为此羞愧致病,流连在榻。我此前来,便是为表明心意,何昭之罪,何氏无颜赎之。】

    “这一遭,再加上鹳流湖遇刺未成,益州陷我于敌城,你共三回欲图我性命。我是什么圣人菩萨,还是甚无脑小儿,还要荐你为同僚,与你共事。”承明笑出声来,“再者,你以子弑父,人伦丧失,吾主不敢用。你且还是去地下,继续你们的父慈子孝吧。”

    承明最后的话语落下,抬手示意,未几屋中便又多出一具尸体。

    屋外雨停了,阴霾散去,天空露出久违的光。

    青年走在日光下,并没有报仇的快感,方觉心中空荡,正命人牵马预备往城郊陵园走一趟,看看母亲。

    却见得太极宫方向策马行出一列禁卫军,直奔三街六道的街道口,张贴求医榜单。

    宫中一共就那么几个人,承明不放心地走过去举目阅过。

    “殿下乃淋雨得了风寒而已,难道至今未醒,如何还要求医了?”他拦下一个禁卫军问过,“确定不是蔺相身子不适吗?”

    禁卫军哪知具体详情,开口也说不明白,承明扔下他,往宫门奔去。

    第83章  她的一场怪病。……

    大齐开国先祖崇尚阴阳五行, 因前朝为金德,便定本朝为火德(1)。是故当年制王旗时,乃红底黄沿, 正中一团火焰图案,周边蟠龙围绕。

    朔康十三年四月廿二, 在都城城楼竖立了数百年的旗帜,旗杆从中折断, 旗面从城头飘落。

    时值疾风骤雨,风卷旗脚, 雨打旗面,

    黄旗跌落在地,号称永世燃烧的火焰熄灭。

    又一道惊雷划过,落于围城的数万将士眼中,乃旗落之后, 一袭素白身影,一张苍白面容。

    从内城的宣阳门到外城, 还有数里路途,其实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得一个小小的白色轮廓,历狂风吹拂而不倒, 经暴雨淋打而不散。

    曾有一个瞬间,他们都当是天雷劈断王旗。

    可是闪电耀在天际,照彻整个黑夜, 亮如白昼。他们无比确定, 宣阳门城楼之上, 于雷电之前,是隋齐皇室的最后一位公主,手持长刀, 斩断的黄旗。

    因为雷电之后,她依旧立在城头,手握刀柄,刀面闪光。

    那刀的寒芒,竟亮过一道道苍穹之上的闪电。她在将第一面至高的主旗斩断后,又举刀劈落城墙从东至西的帝王旗,宗室旗,军旗,战旗,十三州州郡旗……共二十四旗,旗旗落下城去,跌在王旗周身,沾泥染诟,再不能不配扬起,见天日。

    至此,再无人觉得恍惚是天雷断旗,乃实实在在帝女斩旗。

    皇朝的公主,在本已腐朽的帝国背脊上,劈下了最后一刀,让它彻底咽了气。

    不管疆土分崩成多少块,不论战火燃烧了多少年,不计诸侯出现了多少位,不算百姓死去了多少人……即便是苟延残喘,然只要蟠龙王旗在城头飘一日,大齐皇朝便仍在。

    当年无论是宦官专权还是太师乱政,亦都只敢挟令天子;后来诸侯纷争,也只敢各自为王,明面还要称臣;再到今日城门外的东谷军,亦是战了近二十年,才走到这一步。

    但是,谁也没有她干脆利落,不羁癫狂。

    毁家灭室亡国。

    乃她为人子为人臣大逆不道之举。

    城墙脚下年长的宗亲、年轻的君主还在谩骂,看电闪雷鸣,盼有一道落于她身,宣告她之荒谬悖乱的行径,于天不容。

    这样的举措,原在世人眼中,也是可鄙的。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献城了。

    十三岁那年,她因贪生,便献过一次城。

    时为百姓鄙,众生唾弃。

    城外攻城的将士也当不满她,毕竟他们信奉战死是最高荣耀;为将士出谋划策的谋臣,也当轻视她。因为他们读圣人书,为礼法所束缚,“忠君”还是“忠民”困了他们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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