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天上月: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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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他的酒量其实远不及谢家兄弟,莫说千杯不醉的谢迎,就连韶音也是比不过的。旁人越喝脸色越红,他却是越喝脸色越白,像这样青白交错,双眼发直,那便是已濒极限了。

    韶音的手微微动了动,李勖一下子用了力,铁钳一般,将她攥得不能抽离分毫。

    看他,他神色如常,从容为她拣了一箸炙肉。

    谢迎见王微之嘴不饶人,李勖又一味装傻,心里不禁暗暗着急,思来想去,索性便将话挑得更明白些。

    “为今之计,只有换下冯毅,改由存之领兵,危局或可逆转。”

    “好啊”,王微之向后靠在凭几上乜斜着眼笑,“李都督安心去打何穆之,临海的残匪交给王某即可。”

    李勖抬眼,“你”

    王微之心底那股怒火蹭地一下窜了上来,一瞬间恨不得将对面的武夫置于死地千压万抑方才勉强忍下,握笔的双手已发出了咯吱咯吱的骨节之声。

    谢迎赶紧走下坐榻,挡在两人中间。

    地当间来回踱了几步,谢迎沉吟道:“不瞒二位,我这趟动身之前已经拜访过舅父,舅父的意思,与我阿父是一样的。国之不存,家之焉附,我们自家人一切都好说,当务之急是击退何氏,匡扶社稷。”

    门阀士族与司马氏共天下,各家此消彼长大致平衡,谁若是想破坏了这份平衡,必然招致群起而攻,譬如当今的何氏。

    反过来说,一旦何氏篡位,平衡打破,各家也就没有了如今的好日子过。

    所以,不是谢家逼着王家放弃浙东,而是时势逼人,不得不如此而已。

    这个道理,谢迎相信王微之明白。

    “我道六郎是来干什么的,原来是给他做说客,要赶我走的!”王微之又饮了一碗,之后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得一个徐州还不够,还要将浙东五郡一并吞入腹中,今日我若是不答应,你们便会继续拖延下去,对么”

    谢迎默然无语。

    李勖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想要马儿跑,就得教马儿吃草,先食其禄,后任其事,这个道理不是很简单么”

    “小人!”王微之勃然大怒,他已是彻底地醉了,或许是从刚入席那一刻就醉了,亦或是更早,从她喜结良缘的那一日起他就醉了,醉得风流尽失,气度全无,昏招频出,醉到一把将几案掀翻,踉跄着来到李勖身前,指着他的鼻子恨声道:“李勖,你就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你疯了!”

    韶音低声叱他。

    他的目光一触到她面上人便愈发癫狂了,双手用力握住她的肩,狞笑道:“阿纨,他能娶到你,不就是乘人之危么否则,就凭他,一介兵驺、奴仆,贩席卖履之人,豚犬牛马之属——他怎配与我们同案而食!”

    “住口!你放开我!”

    韶音使劲挣开他,余光看见李勖的手已经按在了环首刀上刀锋出鞘三寸。

    王微之浑然未觉李勖眸中的杀意被韶音推得向后一连趔趄了几步,扶着柱子才站定了,又放声大笑起来。

    “如今,他不止要与你同案而食,还要与你同榻而眠!阿纨,你抚琴时他可会踏歌你出联时他可能答对你起舞时他可有横笛你作画时他可会题诗阿纨,不是我疯了,是你疯了!是了,你是疯了,从前那些你通通都忘了,如今的你,满心满眼都是官位、地盘、粮草、租调、权力!你和他一样了……怎么,我说的不对哈哈!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听不得了,你要护着他,对么”

    “李勖!”王微之挣开阻拦在身前的谢迎,又冲到李勖案前,盯着他道:“令阃如此维护,你满意了么软饭之味可好,赘婿做得可还痛快!”

    “王微之!”韶音忍无可忍,使了大力将他推开,“你逼阿泠来劫粮草时,可曾想过她怀有身孕你们凭本事争抢不过,便要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到底谁才是靠女人吃饭,谁才是小人”

    “你说我是小人”

    王微之跌坐于地失魂落魄。

    “对,你就是小人,无能小人!”面前那个与他一道长大、一道笑闹了十七年的女郎一字一顿地回答,“失信亭中,我郎君诛杀赵勇之时,你与冯毅说了什么,难道你忘了么天台山下,他领着将士们浴血奋战时,是谁紧闭城门不出,难道不是你么”

    ……

    她向来是说不过他的。

    可是今天,她只用一句话就教他一败涂地

    王微之已经听不清她接下来又说了什么,耳中只有四个字,如同磐石之钟、夔牛之鼓,嗡鸣不休:无——能——小——人——

    她说他是无能小人。

    她说的对,不消她提醒,早在她定亲之时,他就已经觉得自己无能了。

    江上遇匪那日,眼睁睁地看着匪徒欲加凌辱,他却偏偏手无缚鸡之力,那种屈辱的感觉就是无能。

    待到她为李勖所救,当着他的面,忘情地投入那人的怀抱时,他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无能。

    谁能想到,惊才绝艳的王家九郎,到头来竟是个无能之辈!

    到底是他错了,还是这个世道错了

    往事纷至沓来,教时空错乱,昼夜颠倒。

    王微之晕乎乎、踉跄跄地往回走,不知不觉间日色阴晦,如席大雪早已换了天地

    他忽然想横笛一曲,手摸腰间却寻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那管平日从不离身的玉笛已不知被他丢到了何处。也许是在太守府那一摞山高的文牍中间,也许是在尚书台汪洋似的账册之上也许,是在送她出嫁那晚的沉香密林之中。

    玉笛玉笛,连你也弃我而去了

    王微之仰天大笑,落了满头满脸的风雪。

    谢迎看得不忍,过来扶他,他将人奋力推开,迎着大雪高声唱道:

    飞雪飞雪,纷纷何为

    寒冬将尽,时不我与!

    流光流光,电电何之

    顾我复我,与汝同归!

    没了玉笛,他还有一张绣口还有一身无能无用的才华。

    谢迎不禁落下泪来,“九郎,你何必如此!”

    方才一席混乱,王微之与李勖之间高下早分。

    李勖虽寡言,每一句却都切中要害,引得王微之频频失态,以至癫狂错乱、口不择言。

    处于上风的明明一直都是李勖,引得阿纨挺身相护的还是他。

    谢迎在这一刻,真心实意地同情起王微之来。

    一片迷蒙之中,王微之仿佛看见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正撑着一柄油纸伞朝他而来。

    “阿纨!”他欣喜若狂,拔步奔向她,“你来接我了,这么大的雪,你怎么——”

    油纸伞移到他头上底下露出一张关切的面孔。

    “原来是你”,王微之不由失望,接着又自言自语,“这么大的雪,也只能是你了。”

    静书的泪水夺眶而出,无言撑起他的身子,一路扶持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风雪,又从风雪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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