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柳: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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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泪尽时,天已经黑了,蒋望回早已经离开。

    窗外月上柳梢,柳湛恍觉萍萍就坐在窗边,手搭窗楹,微微侧首,戴着他送的那支月钗,但同时他的脑子无比清醒,心也清楚,月钗在桌子的抽屉里,窗边亦是幻觉,她离开了,不会再回来。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鸟返深山自在啼

    虽知是假, 柳湛却仍盯着窗外,盯到能发现月亮移动的细小变化。

    以前也不是夜夜都和萍萍在一起,却从来没有像这三天一样难熬。

    柳湛清楚, 那是因为从前纵然不在一起, 但那个人会始终在小院、在寝殿、在扬州的驿馆、润州的家里等着自己。

    他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共一轮明月。

    可是现在……她还和他同心吗?

    如果同心,为什么要走?且说,“自此别过, 后会无期”。

    柳湛想起萍萍留下的字条, 眼里窗外的月亮忽然变得血淋淋,透着狰狞的红光。

    他拧眉, 不由自主捂住胸口,又开始一遍遍地在心上碾那两句话:

    他全忘了,她还记得;

    她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他,他什么都记得,唯独忘了她。

    十来字言语,却似五岳压在柳湛身上, 他难受得佝偻, 张开唇大口吸气, 手撑桌面不仅没站起来, 反而两臂无力卸到桌上。

    还有,最难忽视地疼痛,像有只无形手在身上掏, 把心挖出来,再放回去,如此反复, 五脏六腑、筋脉血肉都连带着拉扯起。柳湛渗出冷汗,长长喘出口气,在寂夜的书房里低沉回荡。

    才晓得人没有服毒,没有受刀枪剑戟伤的时候,也可以这么疼。

    少顷,他盯着窗外还在滴血的月亮,竟着了魔般想:没受伤就这样疼,那如果再加一道真伤呢?

    是不是会更疼?

    他解下玉带,敞开锦袍,掀起里衣,缓缓移出袖里剑,对着自己光洁的腹部横划一道。习武之人,知道走刀越拖延,挨刀之人越痛苦,却偏偏对自己慢慢地划,剑锋一厘厘深入,看着血珠渗出,皮肉翻开,柳湛目不转睛,心生欣喜——他腹部又有伤了,可以变回她的阿湛!

    掏心痛稍微缓解了些。

    可没好多久,甚至一天不到,就又重新疼起来。

    是日傍晚,太医局的太医正被召入东宫。

    一跨进寝殿,就闻见满屋橘子香,太子面色苍白倚靠床头,腹间缠绕一圈又一圈布条,微有渗血。

    单仅望闻就情况不妙,医正大惊,急欲上前查看:“殿下您受伤了?”

    柳湛摆手,示意太医不必打开药箱,更不必问诊,他已经自拟好一张药方,递给太医正。

    太医正接时还好,逐味药扫过,颤颤巍巍:“殿下用这么重的附子?”

    附子大毒啊!

    当然,这句他不敢说。

    “这方子——”也不敢问可不可行,太医正的话拐了个弯:“这方子附子颇多,殿下是否慎重?”

    “就按这方子抓了煎。”柳湛不紧不慢道,垂着眼皮,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也尝尝附子是什么滋味。只有痛上加痛,人才好些。

    喝了七、八日附子,又不行了,官家卧榻太子监国,柳湛端坐上首正同百官议政,忽地就往后靠了下,脸变恍白,努力掐着龙头扶手才稳住。

    接下来上奏的是鄂州雨涝,范围不大,已及时处理并赈灾,未有人员伤亡,太子却当着文武百官下罪己诏,要在这早朝上打自己板子。

    一开始内侍不敢下重手,柳湛遂强调一视同仁,不必留情。

    那杖刑就开始一棍棍往他身上招呼,打得大殿鸦雀无声。有胆子大的官员余光偷瞧,太子背臀上全是血,眼尾泛红,微微分的唇却好像有几分笑意。

    太子疯了。

    他们都偷偷地想。

    唯有禁军统领蒋望回散朝后伫立垂拱殿西侧,等到勉力支持,极慢挪步的太子,蒋望回也不迎上去,只待太子经过自己身边时,低轻说了一句:“殿下这般要死要活萍娘子又看不到。”

    是呀,派去九州八方搜寻萍萍的暗卫都杳无音信!

    他找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的赎罪!

    要不是屁。股上都是伤,柳湛要跳起来,又想好个蒋希颜,自从上回砚台没砸脑袋砸的肩,晓得自己舍不得下狠手后,就开始可劲蹬鼻子上脸,踩他痛处。

    找不着萍萍又怎样?

    他还有回忆,博山炉里柑橘混了安神香,一宿一宿追忆往昔,起初沉溺其中,不愿醒来,后来却开始乏味,总觉得哪不得劲。他开始频繁往萍萍从前住的小院跑,回回都从正门进去,设想那些自己不曾参与的日子,她是如何在这里吃饭、就寝、读书,习琴。

    柳湛瞅个茶盏都能幻想半天。

    再后来,他不再满足于自己设想,召来姚书云询问萍萍的日常点滴,继而是东宫和萍萍打过交道的宫人内侍,再后来,从前司教司还在时的那拨人,仙韶院……挨个听萍萍旧事,顺道重设了司教司。

    那么多人,讲来讲去拢共就一点点,还没他知道的多,但柳湛仍每一件事都要听,地缝里抠米,填不饱肚。

    心还是既空又疼。

    某天晚上,柳湛倏地从床上惊坐起,冷汗涔涔——自己反反复复梦的、听的,皆是前事,他找不见萍萍,不晓得她离开东宫后经历了什么?过得怎样?

    他再也不会拥有任何一件新的,和萍萍一起经历的事情。

    这份没有将来的恐惧深深扼住柳湛咽喉,他慌得从床上坐起,赤着脚在殿内无意识踱步。

    柳湛又是半宿未眠,上朝时天尚未亮,东宫里已经开始忙碌,柳湛路上频遇宫人内侍,当中有两个提水桶的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柳湛循声望去,朦朦胧胧中二宫人眉弯嘴翘,喜

    气洋洋。

    自萍萍离去后他不曾有一刻开心,于是幽幽地想:她们怎么这么高兴?

    柳湛没好意思问,不动声色偷听宫人私语,原来两人议论着待会天亮能去司教司去上课了。

    小宫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同样溢出喜悦:“终于能重新上课了,这日子又有了盼头!”

    柳湛一愣,如黄钟大吕在心中敲响。

    民间常言人活着要有盼头,那他的盼头是什么呢?

    翌日,官家龙驭上宾,太子继位。

    月底便诸事皆定。

    柳湛猜测,萍萍不会走她曾经走过的路,不是江南、两淮,亦非西北,余下西南成、梓、夔,和广南二路并福建路。

    他赌一把,先疾驰广南。

    *

    萍萍离宫已经快九个月了,她这一路顺风顺水,有车船乘,有客舍住,莫说雪雹,连雨都没遇过几日——游历山川景致,享美食佳肴,遇着喜欢的地,就多住几日,自在无边。

    她在襄州谒隆中食牛油面,在峡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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