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梦: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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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父周母在ICU躺了大半年,那些维持他们生命体征的仪器每分每秒都要花钱,高昂的医疗费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周知韵几乎喘不过气。

    她苦苦支撑,现在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周小姐?”

    见周知韵没有反应,医生又唤了她一声。

    周知韵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着他,半晌,木然地问:

    “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医生望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中夹杂着一丝同情的成分。

    周围很安静。

    或许是这份安静实在太令人窒息,男人想了想,开口道:

    “周小姐,抛开医生的身份说句真心话,现在放弃,对病人本身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周知韵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她想说点什么,想要恳求些什么,想要嘶吼些什么,可是最终都凝滞在舌尖,那些纷乱的情绪滞涩、沉重、苦到发麻,像是一团被污水浸透的棉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只能仰着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那片艳阳天。

    今天的阳光很好,天空蓝得纤尘不染,就连医院门口的那棵枯黄的梧桐树也在风中摇曳出了春日的灿烂明媚。

    这不是一个适合告别的日子。

    她想。

    周知韵表情麻木地坐在那里。

    良久,安静的走廊里,她听见了自己称得上平静的声音。

    “我同意放弃治疗。”

    苦苦坚持了这么久,说放弃好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天下午,周知韵在周父的病房外坐了一整天。

    她一直在想医生说的那句话——

    “现在放弃,对病人本身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解脱?

    对周父来说,这确实是一种解脱吗?

    或许吧。周知韵希望是这样。

    可她也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再也无法获得解脱了……

    有时候,命运真的不是一个可以用逻辑去理解的东西,它毫无公平可言。

    你觉得你做出了某种牺牲,所以理所应当地应该得到命运的回馈。

    事实并不是如此。

    很多时候你付出代价、经历痛苦,往往只会得到的更深更重的痛苦。

    事情并没有朝周知韵希望的方向发展。

    或许是几十年做夫妻的心灵感应,又或许是上天对周知韵刻意施加的惩罚。

    在她决定放弃周父的一个星期后,原本情况平稳的周母突然病情恶化,她第一时间被推进手术室抢救,却再也没有能出来。

    周知韵那天正在忙着周父的丧事。

    她挑了一块位置不错的墓地,跟殡仪馆沟通好了一切后,一个人坐在墓地前发呆。

    这些日子周知韵一直疲于奔命,为了筹措巨额的医疗费,她早已经身心俱疲,此刻坐在父亲的坟墓前,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平静。

    周知韵就这么一直坐到了日落,连自己手机没电了也毫无察觉。

    医院打她的电话打不通,直接打给了周绥安。

    彼时,周绥安并不在青州。他数学天赋过人,被学校里安排去帝都参加一场很重要的竞赛。只要这次竞赛成绩足够优秀,他就可以获取国内顶尖大学的保送资格。

    周知韵怕周绥安知道了周父过世的消息会影响竞赛成绩,这两天一直不敢给他打电话。

    她原本是想再等两天,等他从帝都回来,再一起将周父正式下葬。

    可是命运总是无常。

    第二天清晨,周绥安从帝都赶回来的时候,周知韵已经在医院了。

    即使是隆冬,太平间的温度依旧比室外低上许多。

    隔着冰冷的空气,姐弟两人目光对视。

    周知韵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弟弟似乎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短短几个月,少年眉眼间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种浓重的疲惫和迷茫。

    这大半年周绥安过得并不好,他心疼姐姐每天为了医药费奔波,经常趁着假期和放学后做一些兼职,也曾经提过要休学去打工。

    这个想法当然被周知韵严词拒绝了,当时她厉声警告他好好读书,医药费的事情她会想办法解决,她还语气坚定地向他保证,爸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事到如今,周知韵发现自己当时的笃定实在像个笑话。

    隔着停尸床上周母盖着白布的冰冷身体,两人沉默地对视着。

    周知韵没有问周绥安为什么不顾竞赛直接从帝都赶回来。

    周绥安也没有质问周知韵为什么没有能信守承诺让爸妈好起来。

    这大半年的煎熬,早已经让两颗年轻的心变得疲惫不堪。

    他们只是木然地看着彼此,寂静无言。

    ……

    处理完周父周母的后事,周知韵匆匆离开了青州。

    对周绥安的说法是——

    待在青州这个地方太久了,她早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只有周知韵自己知道,与其说是出去看世界,不如说是逃离青州这个地方。

    她没有办法面对一无所知的周绥安,也没有办法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段令人痛苦不堪的回忆。

    后来在临江的无数个夜晚,周知韵总是会想起在医院的那个下午。

    她在想,如果当时她愿意再坚持一下,会不会就有奇迹发生?到时候周父会好起来,周母也不会病情恶化突然离世?

    每每想到这里,她就会感觉到一种令人窒息的钝痛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每个情绪不好的深夜里,周知韵总是会反反复复陷入这样的噩梦中。

    就如那个下午她坐在医院长椅上所想的那样——她被困在了那里,永远都解脱不了。

    ……

    睡梦中那种窒息的感觉又重新袭了上来。

    梦境中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一片惨白,那种纯然的白,像是医院抢救室外的那片白墙,又像是盖在周父周母身体上的那块白布。

    那是一种令人感到惊恐的白,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了她。

    周知韵想尖叫,想挣脱眼前这一切,可是她却无法发出声音,更无法从这沉重的梦里醒过来。

    她绝望极了,胸膛剧烈起伏着,双手用力紧握成拳,直到掌心传来一阵痛感,她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重新获得了一种短暂的自由。

    周知韵猛然睁开双眼。

    眼前依旧是一片黯淡的黑。

    黑暗中,她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窗外渗进来一点微弱的光,落在他的脸上。

    是黎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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