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 120-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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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柄处上下已经有些掉漆。

    贺今行认得这把伞,却没接,也不敢去接。

    他忽然明白盛环颂所说的“我不能遇上他们”里的“他们”是谁,心中立时沉下来。

    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艰难地开口:“陛下要灭柳氏满门?”

    “不,不可能。”几丈外的许轻名闻言,皱眉道:“若陛下真有此意,相爷不可能允准钱大人手下留情。”

    “许大人。”钱书醒低声提醒他,“漆吾卫直属天子,任何行动皆为上意,你我身为臣下,不得干涉。”

    他轻轻摇头,也低声回道:“我知道相爷让我不要出面,是为我好。但他既允了柳大当家,我们就该替他实现承诺。”

    “就怕事情中途有变啊,这会儿也来不及和相爷通信。”钱书醒叹了口气,没再坚持反对他。

    雨势越来越大,很快打湿陆双楼一直竭力保持干爽的衣裳。但他仍旧伸手举着伞,“如果我说是,你会让开吗?”

    贺今行没有摇头,却也没有移动半步。

    “甘中路,银州,兴庆县,你还记得吗?”他想起这桩旧事,说:“那一回我们没有分出胜负,今日就再来一场。若你输了,放过从心吧。”

    “原来你早就猜到是我。”陆双楼沉默片刻,应道:“好啊。”

    那把伞不大不小,横在两人中间,谁也没有遮到。

    他干脆丢了伞,解下挎在腰间的执汝刀,刀柄朝前递给贺今行。

    在对方迟疑的霎那,他握刀的手向内一转,刀柄便朝向自己,再松手一撤一拔;眨眼间长刀出鞘甩了个半圆,从斜侧刺向柳从心。

    电光石火间,贺今行来不及拿其他东西去挡,本能地伸手抓刀。

    长刀在他手里划出尺余,刀尖堪堪停在柳从心额前半寸。

    后者终于被刺激得回魂,眼里慢慢有了焦点,哑声道:“今行?”

    贺今行见他没事,屏住的呼吸才重又顺畅,迟来的疼痛却如丝如缕,从手掌蔓延至心脏,将心脏缠绕包裹。

    那一点疼便也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地鼓动,愈来愈剧烈,但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还不能放手。

    两人挨得极近。陆双楼睁圆了眼睛,看着一滴又一滴的血从他手心里往下坠,带给他的震动远比受伤的本人要大得多。

    他倏地丧失了所有力气,说:“你松手,我放过他。”

    “真的?”贺今行不敢放开,想了想,迟疑着一根一根地张开手指。

    “同窗,”陆双楼看着他的动作,提着垂落的长刀,不甘心地问:“你就一定要救他吗?”

    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柳大小姐或许连通江南官府作了恶事,可柳从心犯了什么罪?哪怕诛连,也要三司会审,过了公堂,才能定罪。”

    那一点不甘心迅速地放大,陆双楼咬牙道:“陛下要他死,他就得死。”

    “真的是陛下的命令?”贺今行用极低的声音问:“还是陈林?亦或者其他人?”

    只一句,便将陆双楼问得哑口无言。他无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升起的情绪随之缓缓消下去。

    柳从心听进耳里,把阿姐小心地放下,站起来的同时盯着前者,“是皇帝杀了我阿娘和我阿姐?还是谁?是你,还是他们?”

    他打了个晃,看向在场的其他几名漆吾卫,认出先前拿着血刀的那个,然后抓起一截断刀,如小牛犊一般冲了过去。

    “来得好!”那漆吾卫大喊一声,挥起一刀,将人掀翻在地,滚了好几圈,撞上侧板。

    “从心!”贺今行欲去救他。

    陆双楼将执汝刀一掷,插在甲板上,以拳脚相拦。

    柳从心扒着船舷爬起来,还没站稳,下一刀挥过来,他将将转身,脊背几乎同时传来剧痛。

    他未来得及惊叫,便眼前一黑,向前栽了下去。

    “扑通”一声,如泥像落水,直接沉入江河深处。

    第137章 五十七

    “噗嗤。”

    一颗豌豆大的汗水砸进苍黄的土地里, 起了一个小小的气泡,转瞬便蒸发殆尽。

    万里无云,白日挂在天空正中, 不可直视。

    “就要到错金山的地界了, 大家再坚持坚持。”全副武装的汉子眯着眼, 手搭凉棚, 撕扯着干涩的嗓子喊道。

    跟在他后面的军士们仿佛看到希望一般,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看。

    贺长期也顺指望去,光秃秃的黄土上, 一眼就能数清有几株草木。视线再往前,黄土变得稀薄, 青灰的砾石赤裸裸地暴露在烈日下, 延展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戈壁。

    “……我记得错金山应该很高?”

    “是啊。”贺平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伸手遥遥一指,理直气壮地说:“看到天边那一抹黑没?那就是错金山。”

    错金山脉绵亘千里,横跨整个秦甘路,最东支甚至伸进了甘中路。

    听了这话,众军士明白过来,错金山还远得很, 又纷纷呸了他一口,垂头丧气地缩回去, 互相试图躲在同袍的影子里。

    然而太阳就悬在他们头顶, 避无可避。那一抹黑,就像“望梅止渴”里的梅林,可望而不可即。

    这支五百余人的队伍押着二十辆装满饷银的马车, 又行进一段路程, 终于走入一片山谷。

    走在突出的山崖阴影里,沉寂许久的队伍骚动起来, 有军士喊道:“大人,咱们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这儿歇会儿吧?”

    贺长期还未说话,贺平便高声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歇了还能走?”然后又看向前者,嗓门依旧大得方圆数十丈都能听见,“深谷险壑,行军大忌,哪怕不能迅速通过,也宁慢不停!”

    立刻又有别的军士反驳他:“咱们是押送饷银,又不是去打仗,走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还怕谁偷袭不成?”

    “对啊,黑龙旗打着,哪个不长眼敢来惹咱们?”

    这些军士说着就自顾自地停下来不走了,更甚者开始脱头盔。

    贺平被晒了大半日积攒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叉着腰道:“我说你们这帮禁军把这儿当成哪儿了?一路走走停停,骊州卫五日能走完的路程,你们要走七八日。在宁西就算了,都到甘中地界了,还以为在宣京么?这里响马匪盗多得是,遇上就得厮杀,没人把你们当老爷供!”

    “你什么意思?”禁军们也跟着上火,七八个人向他围过来,“明里暗里的看不起咱们是吧?忍你很久了,想打架就直说!”

    “什么意思?骂你们禁军是软蛋废物的意思!”贺平啐了一口,长矛往地里一插,“啪啪”地捏着手腕,迎了上去,“老子不用矛,就能把你们这帮软蛋全打趴下!”

    “就你他娘的能耐!兄弟们别动手,老子和他单挑。”一名禁军也插了矛,赤手空拳扑过来。

    两人刚要对上,一根长棍便“唰”地横进两人中间。

    贺长期攥着矛柄,尖头对着自己,头盔底下的眉毛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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