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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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气纤长的手在黑暗里摸过来,捂住他的嘴。

    谢明裳从身后拉扯他手腕,眼泪汪汪地打呵欠,“别说话了。我脑壳疼。我们睡了好不好。”

    萧挽风无言地躺下,身后的小娘子却又主动翻滚过来,贴在他身后,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拉扯他的发尾。

    粗硬而卷的发尾很快被她一层层地圈在手指头上。她来回把玩一番,打了个呵欠,脑袋亲昵挨着他的肩背。

    黑暗的内室里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很快要睡着了。

    萧挽风深深地吸气,又长呼出去。

    如今的她,是十四岁时的她,还是十九岁的她?亦或失落在两个人生阶段当中的某处,迷失在零碎记忆长河里?

    只需往深里多想一点,细细密密的焦灼,便会从心底升起,传入四肢百骸。

    焦灼如烈火,萧挽风任由烈火燎烧煎熬。声线依旧沉稳而坚定,字斟句酌地说。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安静内室,唤醒了即将入睡的小娘子。

    “石洞里的少年郎没有留在雪山。你仔细想想。好好地想。”

    “你领着他,翻越了整片呼伦雪山。从东往西,朔州入,凉州出。想想你的爱马雪钩,是不是赠给了他?”

    谢明裳困倦地泪眼朦胧。

    她依稀想起全身雪白、只有四蹄乌黑的爱马,喷着响鼻,依依不舍地用大脑袋蹭她。

    但雪钩的缰绳,已经被她交给少年郎手里。

    她站在马前催促:“你走吧。”

    “我要去找我娘了。你得继续往西南走,绕过前面那座雪山,穿过山脚戈壁往南,才有你们关内人聚集的兵镇。”

    “我娘的村子就在这片山里。我不需要马儿了,但你没有马儿还是会死的。”

    “带着雪钩走吧。”

    少年郎的背影,比初见时健壮许多。他牵着她赠的雪钩,揣着得意留下的四块马铁,沿着积雪融化的山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走出了她的视线。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对呀。” 谢明裳喃喃地说:“他没有留在雪山里。”

    “他走出去了。”

    谢明裳点点头,忽地带出吃惊神色,震惊地盯着面前接话的人。

    她救下的少年走出去了,没有留在雪山里……那出现在京城陪她的面前这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她短暂地想了一会,感觉头开始疼,拉起被角就要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萧挽风扯住被角不放手。

    “你说,你有两个阿兄,两个娘,两匹得意。就连山里遇上的少年郎,也被你问起,是不是有两个阿折折。”

    “明裳,你从头到尾没有提起过……你有两个父亲。为什么?”

    谢明裳震惊地想了好一阵,喃喃地说:“我父亲出征了。”

    “出征的是哪个父亲?”萧挽风在黑暗里步步追问:

    “领兵追击辽东王的谢帅,还是你关外那个父亲?”

    谢明裳大为意外,连呼吸都停住。屏息片刻后,她忽然捂住头,头疼欲裂:

    “我好晕,我要睡了。我娘说,不能多想的。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萧挽风扯着被角不让她睡下。

    谢夫人心疼女儿,平日里哄她服下药酒,痛痛快快地睡下。等醒来后,她便把所有不痛快的情绪都忘却了。

    当真忘却了?

    还是抛去记忆的深处,从此成为内心不可碰触的黑暗部分?

    他的唇线抿得笔直,握住小娘子微微发抖的手腕。

    “好好地想一想。为什么从头到尾,你有个母亲没有面孔,你的另一个父亲,始终没有出现在你的画里?”

    “按揉我伤腿的,是十四岁的你。对不对?”

    “十四岁记得的事,十九

    岁不记得。”

    “你完全想不起你关外的父亲了。现在的你,是十四岁,还是十九岁?”

    “十四岁的你,和十九岁的你,都想不起他。发生了什么?”

    黑暗里爆发剧烈啜泣。

    谢明裳肩膀在颤抖,仿佛有重锤在敲打颅顶,耳边俱是嗡嗡剧响。眼前有无数的黑雾从未知名出席卷而出,把她淹没在黑雾里。

    她激动大喊:“我爹出征了!”

    她的父亲出征了。

    出征的,是哪个父亲?

    她面前蹲着一只庞然巨兽。这只巨兽被笼罩在黑雾里,多年来,她始终视而不见,两边相安无事。

    但如今,遮盖巨兽的薄薄一层遮羞纸被无情撕落,黑雾汹涌而出,又四散而去。

    蹲在原处的的巨兽,在她面前显露出狰狞面目。而她无处可躲,只能直视这黑暗里隐藏多年的庞然大物。

    强烈的痛苦淹没了她,但这股强烈的痛苦自无名处来,又无处可发泄。不知什么存在要把她撕扯成碎片。

    谢明裳一反这些天来的安安静静,激烈挥舞手臂,撕扯周围可以触摸的一切东西。

    撕拉之声不绝,那是之前被她珍惜抱来床上的画纸。

    画像碎了满床,她挣扎着要下床拿弯刀,萧挽风从后抱住她,按着她,低沉的言语安抚她。

    她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听得耳边高低起伏的声调和话语中隐含的力量。

    出奇的冷静感染了她,仿佛暴风雨中一块屹立的礁石,她站在礁石上。激烈挣扎甩脱的动作逐渐减弱下去。

    深夜闹腾的书房终于安静了。

    很久之后,等她自己五识回笼,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按在他的肩窝,他的手在缓缓地安抚她的后背。

    她靠在男子坚硬有力的肩胛骨边,仿佛被激怒的幼兽,正狠狠地撕咬他的肩头。

    口腔里全是铁锈味。

    血流了满肩膀都是。

    鼻下全是浓郁的铁锈血气味,谢明裳被呛得咳嗽起来,牙关松开,萧挽风原本已经停止流血的肩头又开始汩汩流血不止。

    “咳咳……咳……”她捂着嘴,跌跌撞撞下床倒水。

    头晕的厉害,只倒小半杯,倒洒出去大半杯。她颤抖着手喝水。

    萧挽风按着肩膀,肩头还在流血。他迅速起身,把站立不稳的人抱回床里。

    “头晕?还是想不起?”

    谢明裳剧烈地摇头。

    薄薄一层遮掩纸被撕下,她想起太多太多。但混乱之中,一个字也说不出。蹲在黑暗里的庞然大物依旧在凝视着她。

    她精疲力尽,说不出话,只能抬起手,歉疚地抚摸萧挽风流血不止的肩膀。

    被她救下的少年郎,跟眼前男人的眉眼有八分相似,但神情绝不相同。

    她混乱地想,是他吗?

    萧挽风误会了她剧烈的摇头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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