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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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音,走到了园区深处。

    “我不过去了,在这里等你。”他指向不远处一栋青砖小楼。

    程音松开了季辞的衣袖,整洁的袖口被她抓得有些皱。

    他低头看?了一眼,并未整理抚平,继续叮咛:“记得,见到大?师兄,别说?是?我让你来的。”

    程音很是?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路灯熏黄,照亮?*? 路旁的紫藤花架。紫藤这种植物?,给水就长,百年不绝,正?适合这种靠天吃饭的园子。

    几场雨水过境,花就没心没肺开了,轰然?热烈,显得站在花架下的那个人,神情说?不出的孤落。

    她心口一跳,像被躲藏的虫豸咬了一口。

    季辞脸上的表情,她认得。

    那年她从街边将他捡回?家?,足足一个月时间,他就是?这样一张脸。

    漂亮得像个假人。假人不吃不喝,一发呆就是?大?半天,夕阳的光是?暖的,但照不进他的眼睛去。

    平芜尽头是?春山,他眼中的平芜,找不见尽头。

    错觉只在一瞬,程音轻眨一下眼,他又?恢复成那个运筹帷幄的季总。

    “还有,你最好不要提到,你在柳世工作。”他最后提醒道。

    “为什么??”程音越发不解。

    “大?概在他看?来……”季辞笑了笑,“这跟认贼作父差不多。”

    第23章 必然

    走进那栋两层小楼之前, 程音并没有想到,她会?见到那么多的旧物。

    从门口的那块招牌开始。

    黄铜牌匾,挂在内走廊的墙壁, 多年?之?后, 时间和氧气共同作用,让它不复以往的光洁。

    但那两个熟悉的篆字, 一瞬间将她拽进了?回忆,程音立刻闻到了生物实验室那股独特的,犀利又冷淡的消毒药水味儿。

    差点忘了?,她是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小孩。

    程音的父亲叫林建文,是一名艺术家。

    所谓艺术家,就?是一旦进入艺术领域, 就?完全顾不到家的那种人,所以她从小跟着?妈妈一起长大。

    有毒溶液不能碰,同位素实验室不能进,羲和两个字代?表光明……从幼儿园起,程音就?学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知识。

    一律来自于程敏华。

    可?以说, 她的灵魂与思想完全由这个女人塑造。程敏华是她最早的偶像,最赞赏的女性,人生的标杆。

    直到那一天,标杆突然折断, 她的妈妈毫无征兆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理由很充分,早就?能猜到了?,有那么个老公, 又有这么个孩子。”邻居这样?说。

    “很多女性, 由于过于重视情感,在遭遇背叛的时候, 就?会?忽然想不开。”心理医生这样?说。

    “而且,她还留下了?一封亲笔写下的遗书。”警察这样?说。

    程音站在冰冷的太平间,各路言论此起彼伏地将她包围,像凶猛残忍的食人鱼群,令她的身体发?肤疼痛碎裂。

    空气中浮动着?血的味道,清晰而浓郁。

    起初程音以为是幻觉,毕竟法医已经将程敏华的遗体收拾得很干净。后来她发?现,那是因为她又一次咬烂了?舌头。

    她有个改不掉的坏毛病。

    自从几年?前被困火场,程音就?多了?这么个古怪习惯,每当紧张、害怕或者遇到极端情况,就?会?不自觉地咬住舌尖。

    这种症状在一个月前变得严重,那一次,她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断。

    当时她蹲在陌生的小区门口,在满口呛人的血腥味中,咀嚼她爸隐藏的秘密。

    如果她没有好奇心就?好了?,程音对着?太平间的门,后悔得肝肠寸断。

    如果她收到了?陌生信件,没有贸然拆开,就?不会?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信是寄到她学校的,薄薄的一封,里面放了?一张照片,照片背后用铅笔写了?一个地址。

    那张照片摄于北京游乐园,照片上有一家三口,在云霄飞车上纵情欢笑,即使只看照片,也能感受到幸福美满——假如那个男人不是林建文的话。

    程音当堂逃课,循着?照片上写得地址,找到了?她爸金屋藏娇的公寓。

    来开门的不是小三,而是一个与她年?龄相?近的姑娘。

    面目也相?仿,一看就?跟她是亲姐妹。区别在于,对方敢坐云霄飞车,不会?有医生天天叮嘱,杜绝任何激烈运动。

    是个健全人,跟她不一样?。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爸才会?在外面找人生孩子,程音掉头往外跑,边痛哭边如是想。

    家里养了?个残疾小孩,要想过正常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奢望。

    程敏华起先到处求医问药,后来自己动手研究,她人生的最后几年?,全部精力都用来琢磨如何治疗程音的眼疾。

    有一年?除夕,饭刚吃到一半,她突然有了?新?的思路,立刻放下筷子冲去了?实验室……

    那顿饭程音也只吃了?一半,因为林建文大发?雷霆,当场掀了?桌,咒骂程敏华已经走火入魔。

    直到程敏华自杀身亡,白布蒙面躺在了?太平间,程音才幡然醒悟。

    她就?是那个魔鬼,给家庭带来灭顶之?灾的灾星。

    舌尖抵住牙关?,程音轻吸口气,敲开了?羲和破旧的大门。

    赵奇的变化不大,一头狂放卷发?,双眼皮宽而多褶,双目炯炯,仿佛一个本土版的爱因斯坦。

    程音的出现令他惊喜,他将乱糟的沙发?扒拉出一个座位,又从积灰的书架找出半桶发?霉的茶叶。

    看得出来,这家公司已经毫无运营可?言,恐怕连厕所都得员工自己打扫。

    甚至员工也没几个,都很面嫩,像是隔壁大学来赚零花钱的暑期工。

    茶叶开出了?霜白色的霉花,实在无法招待来客,赵奇自说自话,一定要跑到隔壁去借。

    程音阻拦未果,只好等在原地,好奇地打量周围陈设。

    俯拾皆是老物件。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小心翼翼不敢细看,免得惊动太多回忆。

    可?一抬眼,还是和一张照片不期而遇。

    那是一张集体合影。

    相?纸几寸见方,人脸不过指甲盖大小,即便如此,隔着?好几米远,程音也一眼看到了?程敏华。

    穿潇洒牛仔服,梳时髦波波头,笑起来牙齿雪白整齐,不像一个科学家,倒像新?闻台的主持人。

    和她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的妈妈,从来都是一个很帅气的女人。

    若不是因为错生了?一个孩子,她的人生无懈可?击。

    程音不自觉咬住舌尖,慢慢走到了?照片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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