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案行: 10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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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会儿,我也在寻死。”

    “什么?”陆观道连忙去掀斐守岁的衣裳。

    掀开了衣摆,看到细腰,没有伤疤。

    “唔,没事。”

    斐守岁轻笑一声,接着说:“我从死海里出来,一身腌臜,又被鸟雀追着啄。本以为人间是暖和的,可我在此遇到的所有人,不是骗我,便是对我的身世窥探不止。我狼狈地逃,失了活下去的心,想洗净身子,就跳崖自杀。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还活着。”

    “老婆婆救了你?”

    “不,”斐守岁伸手擦去陆观道眼尾泪珠,“是我救了她。”

    “为何?”眼睫闪呼,撩过指节。

    “她身子骨比我重,我们两个一块跳崖,她半路后悔了,抓着我的手不停地摇头,说‘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我儿要是知道我死了,得有多伤心,我不能死的,孩子,我不能死的’。”

    斐守岁摩挲手中衣袖,模仿老妪口吻:“孩子,救救我吧,就当是可怜一个老太婆。是老太婆她贪生怕死,明明决定了,还……”

    煞了话。

    老妖怪重重叹出一口气。

    “后来我救了她,自己也活了下来,不过用尽力气,彻彻底底无法幻成大人样子,那老婆婆也觉着是她救了我,见我可怜,带我回家。”

    “后来呢,后来老婆婆怎么样了?”

    斐守岁瞳仁微缩:“为何这么问。”

    “只是觉着,人要是想死,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日后要遇到不开心的,也会这样想,”陆观道一点点靠近斐守岁,大手摸上腰肢,“我总觉着你受了伤,或许不是伤在这里。”

    “嗯,”

    老妖怪应道,“她后来是想过死法,都被我制止了,你说的伤,在这边。”

    转过身子,两人对坐。

    明明是无父无母的人,却都养着长发,发梢缠在一块儿,不知是不是太寂寞了,才止不住地打结。

    斐守岁在陆观道面前很是坦然,解开扣子,让陆观道看到他胸口上一道斜斜的伤痕。

    伤痕很淡很淡,像是没过多久就要不见,连着记忆里糊成一团的老妇人。

    他道:“砍柴的刀,本是要砍她的手腕。索性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没胡思乱想过。”

    “啊……”陆观道一边听,一边看,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手在慢慢试探,“痛吗?”

    “忘记了。”

    手掌时而摸到皮肤,时而远离,终是触着了伤。

    “好痛……”陆观道又酸了鼻子。

    一个人怎会有这么多的眼泪,看到什么就觉着伤心,落下来,落个不停。

    人儿喃喃:“她好痛,看着你心痛……”

    “嗯。”

    天还是冷得很,斐守岁默默地掖好褥子。

    “后来过了几年,她也走了,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她催我给她买糖糕吃。她都没几颗牙了,我竟是没有怀疑,就关上门给她买糖去。回来时,她早冷得不成样子……”斐守岁笑了声,“但我是个没良心的,也不挖坟葬她,只用术法唤醒邻家,自己跑远,跑去找长生不老的药。”

    “长生不老?”

    “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那……”

    “所以我被骗了,慌忙地回去寻找原来的镇子,但时间过去太久太久,镇子变大,小路被埋,与我所想早就大相径庭,”斐守岁看着雪停,弦月静,“我找到她时,她上头盖了一间卖肉的铺子。她一生艰苦,很少食得了荤腥,老了没牙,也吃不了。”

    斐守岁躺在床榻上。

    “还是过去太久。”

    “久?”陆观道挪着身子。

    “一千年前的事情……”打了个哈欠,斐守岁缩进被窝,“明日许是要早起,睡吧。”

    “唔……”

    陆观道看着斐守岁背对他,不再说一句话。

    “好眠。”

    过了好一会儿。

    人儿微微的呼吸声在斐守岁耳边响起。

    不吵闹,总一直在。

    但斐守岁难以入睡,心里头老妪朦胧的脸埋在土里,看不清,只能感受到黄土冰冷,老妪的身躯慢慢腐烂,就这般烂成了猪肉铺旁边一屉一屉的肉包。

    肉包也是冷的,在眼前冒着冷的蒸汽,冻住了斐守岁的梦。

    这梦诡异。

    虚汗不停冒出,斐守岁缩起身子,在半梦半醒里,他被一只大手拉住,倏地睁开眼,看到腰上是陆观道的手。

    那手轻轻揽住了他的腰,也不知什么时候陆观道钻进了他的被子。

    斐守岁不喜有人贴着他睡,启唇声音沙哑:“陆澹。”

    人儿没回。

    料到有这么一出。

    斐守岁挣扎着要逃,那手儿抱得愈发紧,耳边还有断断续续的梦话。

    “痛……好痛……走了就好了,走了心里头就不痛了……”

    走了……

    是啊。

    斐守岁垂眸。

    他那会子也是这样想的,走了就不痛了。

    老妖怪不再挣扎,手也就松下不少。

    陆观道的手只是碰着他,没有上移,没有别的动作,就像还未长大的时候,小孩如只鼹鼠一样,到处找斐守岁的怀里钻,生怕斐守岁离开。

    他还在梦中说:“走什么呢,见不到他了,走什么呢……”

    “不是他不要你了,是你自己先走的,是你不要他了……一切都是你活该……活该……”

    斐守岁:“……”

    见不到了,早早地见不到了……是我先不要她的,是我……

    虽是陆观道梦中碎语,但老妖怪还是酸了鼻腔。

    他悄悄用指节抹去泪珠,颇有些害臊般,缩进褥子中。

    ……

    次日,清晨。

    打眼先醒来的是斐守岁。

    老妖怪顶着乌青眼袋收拾好自己,想起昨日口吐真言,便不想管榻上人儿,推门去唤顾谢两人。

    谁料,一拉开屋门,就见着顾扁舟在点茶。

    两人相视。

    都见到了彼此没有睡好的倦意。

    斐守岁笑道:“顾兄这是与谢兄彻夜长谈了?”

    “并无此事,”

    顾扁舟轻声,他听出言外话,直说,“只是谢伯茶的鼾声太吵,真是从所未闻,我好不容易入眠,梦里头竟还是他叽里咕噜的鼾!”

    茶筅击打茶汤。

    转念:“不过斐兄你好似也未安眠?”

    “好似”一词咬得重了些,斐守岁不愿搭理这种文字游戏,坐在一旁替顾扁舟冲茶。

    “小娃娃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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