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师: 1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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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珠并不畏惧,她哼了一声道:“怎么,只许你说我不喜欢听的,不许我说你不喜欢讲的?”

    “倒也没什么不喜欢讲的。”

    卫渊倏忽又笑起来,方才那透露出的威压被收敛得不留痕迹。

    “只是突然想起来,卫某会叛出逍遥门,说来还是拜您所赐呢,策玉师君。”

    这一声“策玉师君”被卫渊咬得有些重,仿佛是透过谢玉珠,在讽刺另一个人。

    卫渊虽然日日喊叶悯微师姐,却并非叶悯微嫡亲的师弟。他的师父不是老门主,而是老门主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同门师兄。

    他师父曾经惹下祸事,早早被逐出师门,在民间四处游荡。当年沧州瘟疫爆发,他师父去往沧州捉拿疫魔,本也是想要以此戴罪立功,回归师门。

    然而他师父到达沧州时,疫魔突然间销声匿迹,他师父做出的寻魔符咒似被人所阻,也失去方向。

    也是在那时师父与他相遇,成为了他的师父。

    后来又兜兜转转数年,师父终于被逍遥门接纳,带着他回到了师门,不久便离世。

    “师父原本在门内就遭受排挤,待他去后门人对我的欺凌便更甚。我那时满怀新仇旧恨又心浮气躁,很快便修行出错,濒临走火入魔的境地。”

    同门仿佛看笑话般看着他走入绝境,断言他出身低微且心术不正,本就没有灵根。如此便为他们的轻视与欺凌贯上“先见之明”的美誉。

    恰逢袭明塔上的那位天才叶悯微想研究灵脉运转,他便死马当活马医,被送进塔内交给叶悯微处置。

    那高塔之上俯瞰众生的天才,却是逍遥门内第一个肯平视他之人。

    这位师姐轻描淡写地对他说,根源只是他在运转灵脉时没注意,错转了几路罢了。

    所谓心术不正、没有灵根全是谬言。

    修行原本就不需要“灵根”这东西,玄门三经上错漏繁多,为修行增添无数阻碍。修士稍有行差踏错便覆水难收,以至于生出“灵根”的说法。

    叶悯微顺势替他重理灵脉,留下法印统管灵力运转。自此他的灵脉便畅通无阻,修为突飞猛进,在同龄人中一骑绝尘。

    “所有关于师姐的传闻,都说她聪明绝顶、恃才傲物,可见世人皆喜欢以己度人。聪慧以至于师姐的地步,便觉得万事大多简单,一目了然,人人见之便该懂得。她并不知有哪里值得骄傲。”

    所以叶悯微看不明白这人世,便如人看不懂蚂蚁。

    这位天真的师姐永不明白在大论道上,为什么这些仙门修士都听不懂她所说之事,为什么所有人都勃然变色。

    她因为晕眩而呕泪难言,却也认真一一解答他们的提问。她越说人们却越发愤怒,被万人诘责攻击,直至被逐出大论道道场。

    “师姐第一次走下高塔,才发现她在这世上并无同类。”

    “其中最可恨的正是你啊,策玉师君。”

    卫渊撑着下巴,在飘扬的纱幔间轻笑一声。

    “你长寿五百年,学识渊博精通古术法,在仙门中无人可及。其实师姐在大论道上说起她的发现时,我看你的神情,觉得唯有你是听明白了的。”

    “可也正是唯一懂得师姐的你,最有可能成为师姐同类的你,亲自下令将她逐出道场。”

    嘲雀安静无声,谢玉珠怔怔问道:“……为什么?”

    “因为岁月磋磨,改人心志。扶光宗宗主策玉师君,已经不再是五百年前,那拒绝百家招徕,立志自己开宗立派,叛逆不羁的少年策玉了。”

    “五百年的成就与光辉,落在策玉师君这个名字上,落在由她建立的仙门秩序上。她不容许有动摇它的东西存在。”

    灯火烂漫的街市边,某间客栈高可十四层,六层某扇窗户上竹帘随风摇曳。

    楼下街上人群谈笑议论,人声仿佛风过于林,水落于石,窣窣不绝。

    那百年前故事的另一个主人正枕在某只手臂之上,床帘飘飞中,睁着眼睛安静地听着窗外人们的声音。

    即使在六层高楼上,楼下人群的声音依然如此清晰。

    叶悯微想,她曾在那九十九层的高塔上,能否听到人们的声音?应该是听不见的吧。

    待她下得塔来后,究竟又听见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令她不愿再踏入人世之中呢?

    叶悯微转过头去看向身侧,那阖着眼睛默不作声的人。

    纱影晃动间,温辞的黑发遮了半边脸,白皙的肩膀及锁骨上分布着些许牙印。那些绯红映在雪白上,仿佛雪地里零落的火星。

    他的呼吸声平稳绵长。

    这是她长久以来唯一能得到的,来自人间的声音。他将他所喜欢的人世带给她,她怎么会忍心遗忘他呢?

    叶悯微伸出手轻轻地沿着那些痕迹抚摸,温辞的皮肤灼热,好像她摩挲之间就能擦着火焰。

    她的手腕却蓦然被攥住,温辞一瞬睁开眼睛,那双锐利又美丽的凤目里,沉淀着复杂难解的情绪。

    叶悯微望着这双眼睛,她唤道:“温辞,你……”

    “不要问我,不要说话。”温辞低声说道。

    叶悯微于是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他,却见温辞的眼眸颤了颤。

    “不要看我。”

    叶悯微被推着翻转过去,被温辞从肋下抱紧,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肌肤相贴处滚烫,心跳声如鼓。

    她只能看见自己枕着的温辞的手臂,还有他那戴着“好梦”手串的,修长白皙的手。

    温辞在她身后,慢慢地说道:“你知道吧,我还没有原谅你。”

    叶悯微点点头。

    “我也还没有相信你。”

    叶悯微又点点头。

    “不要问我何时能原谅,何时能相信,也不要问我你要怎么做。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做,等我想明白,自然会告诉你。”

    “若在那之前我便死去,或者去往众生识海,你就把我忘记。你最好再去喜欢别人,但是不要带着关于我的记忆去喜欢别人,我讨厌被比较。”

    叶悯微闻言拉住温辞的手,她说道:“我有话想说。”

    “不要说你不会让我死、不会让我去众生识海、不会忘记我。”

    “……”

    温辞显然非常了解叶悯微,把她想说的话挨个说了一遍。

    叶悯微叹息一声,难得没有打破砂锅论到底。

    “温辞,我想说说苍术。”

    那些她才得知的故事,连同陌生的情绪堆积在她心底,令她头一次生出倾诉的欲望。

    温辞手臂松动,叶悯微便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眸。

    “你知道我的原名吗?我原本叫做叶云川,他叫做叶麓原……”

    她细细道来,从自己的回忆里、苍术的道别里、天子的叙述里拼拼凑凑,似乎又拼凑出一个鲜活的叶麓原。

    温辞拍着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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